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有狐缓缓,在彼淇侧>第26章 三拜九叩 不知江月待何人

  “尚关去哪了?”

  “一般忘川亡魂了却心愿后便会去投胎转世,可惜尚关命中孤煞,注定阳寿要短别人三分,更别提他在忘川待的太久,心性早已消磨殆尽,哪怕能投胎转世也......造化弄人啊,你所能做的,不过是给他祈福积德,盼他下辈子无忧无虑心想事成,盼他下辈子了无牵挂不记前尘。”

  “倘若亡魂,没有了却心愿呢?”

  “在忘川中数千年,永无安宁,只为心中那股执念,求不得,化作厉鬼。”

  “他都为我违反冥界的规矩了,我试试这天道又如何。”

  有那么一条大道,人迹罕至,一路上花团锦簇,路很长很艰险,它只通往一座孤山,名字很好听,叫天山。

  山很高,最高的山峰连鸟儿都飞不过去,山上常年积雪,雪深过膝。那儿很美,长着绿色的雪莲和遍地跑的人参,站在最高处说出的话上天都会实现。

  人们的口口相传它的美丽神秘,可从来没人真正见过它,也从来没人肯踏上这条大道,更别提有人能站在那高峰上。

  偏偏有那么一个傻子,口出狂言,痴人说梦,要走这条大道,要去看那座天山,还要站在天山的顶峰。

  他叫尚输,不是一个好名字,人倒长得很好看,三层交领鸦青衣,一串洁白砗磲珠,只带了一纸扇,一竹笛,哼着歌儿,赤脚踏泥泞。他被逐出了族谱,被收了九层灵力,带着风起云涌的舆论,顶着两只尖耳朵,满身风霜,可笑。

  不肯正正经经地走,非得三拜九叩挪到天山脚。他曾是最不屑顶礼膜拜的,也只因曾有个呆子说过一句:“求佛虔诚,心诚则灵。虔诚至极行三拜九叩大礼。”暗自嘲讽一声,便无怨无悔的跪拜叩首。

  这条大道上终于瞧见了人影,不,那是妖吧,拖了九条尾巴,不骑马,也不赶车,就日复一日地,慢慢悠悠地,嘴念六字真言,左手覆右手作子午诀,诵经不停,满脸虔诚,在一条不见尽头的路上拜啊,叩啊。

  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双膝触地跪天,上身匍匐拜地,一拜三叩首,东南西北八方位,一次七十二叩,五体投地叩足十万次。

  磕得头破血流也不管不顾,像是疯魔了,笑笑嘻嘻地念念有词着:“......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道那么长,他就这么拜,身后都画出长长一条蜿蜒暗红,他说他要一直叩到天山脚下,拜到顶峰上,直到天都听见了他的话。

  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日空首,四曰振动,五日吉拜,六日凶拜,七日奇拜,八日褒拜,九曰肃拜。上天若知,我尚输,求尚关。

  一只狐狸,春夏秋冬,斗转星移,渴了喝花露,累了睡鸟背。一条大道从日全食走到月全食,今天暴雨,明日干旱,黑夜喷岩浆,白日坠流星,前方地陷,后面滑坡,左边沙尘暴,右边在海啸;看过六月的天空飘雪花,见过十二月的芙蓉朵朵绽放,听过豺狼虎啸,蛇虫沙沙,走得水深火热,步步惊心。

  这条路太长了,望不到尽头,路上也无人作伴,苦闷难耐,唯有他孤零零的乐此不疲,吃斋念佛,心平气和。美名其曰:苦心修行,虔诚至极。

  从大道的这头用三拜九叩的方式走到那一头要多久?

  七十八年。

  天山真的能实现愿望吗?

  能。

  这是一只狐狸说的,我相信他。

  “这就是天山啊。”狐狸磕完了最后一个头,说出了除“唵嘛呢叭咪吽”的第一句话,他仰头看着眼前这座大山,眼里泛着泪花,笑得比万里晴空还要干净。

  尚关,昨晚又梦到与你携手游玩了,醒来时把衣裳都哭湿了。你的尸身早已化作泥沙跟大山相融了吧,我一个人还在这世间独行着,爬雪山白了满头,就快能陪着你了。

  山川壮美,锦绣千里,遗世独立天地之间,一望无际,山顶白雪皑皑,冰清玉洁。这里的空气那么好,五颜六色的云都能看上一天,没有寒来暑往,永远碧空如洗,吹来的风都是凉丝丝的,这就是,天山啊。人间独此一座的天山。

  抹一把额头的血,尚输开始爬天山了,一寸一寸地爬,因为他的腿,早已不能好好走路了。

  爬这座高不可攀的天山他花了整整二十二年的时间,尚关遇见他的时候,也正好二十二岁。时光交错间人世早已换了几遍。尚输一边想他一边爬山,吹了无数次暴风,躲了无数次雪崩,可他要爬,不分昼夜的爬。实在爬不动就挖一方冰窖躺进去,抱着九条大尾巴取暖,看天是蓝的,地是白的,然后地也是蓝的,天也是白的,最后天地都黑了,他也就醒了,醒了继续爬。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让他开心。他知道那儿的羊会跳舞,鹿多得像老鼠,小动物都是白色的,唯有他,只有他。

  他拼命去吸空气,时常眼冒金星,有时掬一把雪含在嘴里化开,等肚皮圆滚滚起来他就不吃了,后来他的肚子变得冰凉,再也无法给自己取暖,慢慢地,慢慢地,他也成了白色的,他爬过了黑岩石头,爬到了和候鸟比肩,朝着那太阳而去,永远永远。

  天山顶上有一个五彩瑶池,五颜六色,亮亮晶晶,水面烟雾渺渺,美得不似人间。水深跟光舍后的那小水潭差不多,尚输舒舒服服的滑进去泡澡。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水温温暖暖的,在里面好不惬意,眯着眼就要昏昏欲睡。

  其中最神奇的,是这瑶池水竟然有治疗功效,能快速疏通经络,倍感精神抖擞,中气十足。一入水,酸痛一扫而光,冻僵的双腿也不觉疼了,扭扭踝腕,居然已经好了。尚输给自己泼一脸水,血肉模糊的额头都痊愈了,血气方刚从丹田处涌向四肢,不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浑身酥麻,比打上一套五禽戏还要过瘾。

  “这是什么神仙宝贝水啊!”尚输撒着欢,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扑腾着,他玩的酣畅淋漓,放声大笑,他本该如此,无忧无虑。

  今天是九月九日,人间的重阳节,要登高。尚输现在已经登上最高峰了,身边只有凌冽的寒风。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要是能把你带回去多好啊,给你养点王八泥鳅,莲花荷花什么的,功成名就在捕虾抓蟹,我在岸边烤鱼,尚关在你头上荡秋千,这样,就能回去了吧。”尚输对着瑶池说,满是怀念,利索的起身穿衣,一身叫花子装扮。“夏日泛舟,冬日冰嬉,这是你在天山上永远也不知道的人间。”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现在瘦得连衣服都撑不住了,还是小小一只,嘴唇恢复了些许血色,鼻尖挂了白霜,两只耳朵动了动,长长的毛发遮了一半闪着星汉银河的眼睛,风尘仆仆盖不住的少年气,灵动得彷佛误入凡间的仙子。

  乌云从四面八方聚到了一块,霎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尚输从容地抱腿坐在天山顶,俯瞰苍生。这条路我走了七十八年,这座山我爬了二十二年,加起来就是一世了。

  他长舒一口气,不急不躁,原来在顶峰的感觉是这样的——心旷神怡啊。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天,你听到我说话吗?”他默默等着什么,雨越下越大,雷也越大越大,乌云在这里扎了根,大风都刮不走。天第一次变得黑乎乎,笼罩了整座天山。

  尚关在地下每天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天吧,他叹息。式微,式微,胡不归?

  “你要求什么?”突然,天上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我要尚关,活下去。他那倒霉命格都是你定的,我现在给他改回来。”尚输双手叉腰豪言壮语,又看着漆黑的天絮絮叨叨,“你没事给人家整这么可怜干嘛,是不是缺德啊,会遭报应的你知不知道。”

  “黄毛小儿,天劫都快要下来了,还是想想自己吧。”天来了脾气,话音刚落,一道雷劈中了尚输的脚下。

  “怎么?这天劫还不是你下的,你就说答不答应吧。”尚输大声嚷嚷着抱头鼠窜,脚下生风,健步如飞。一道道闪电紧随其后,劈里啪啦地炸开,“我辛辛苦苦爬这破山为了什么,我找你容易吗!那三拜九叩够虔诚了吧,我给你磕了数十万个头呢!”

  “不知天高地厚。”那声音显得无奈。

  “天,你的天规死了。”我依旧不知死活的叫嚣我命由我不由天,“人定胜天,他要赢你,我帮他。”

  天明显顿了顿,“天规上能答应你的请求,等你渡完自己的雷劫他也就能投胎转世,不再是紫薇孤星了。”

  “好啊好啊,那你劈快点,劈完我还得找他去。”尚输乐呵呵的,停下脚步一动不动。

  当初黄海剑只收了他的法力,功成名就说只要他的先根没毁就能重新修炼,总有一天能做回那个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日无边。

  这个世上有无数人想要他的命,得不到就散播流言蜚语,拼了命诋毁他。也有人永远坚定无比地站在他那边,等着他回去。

  ‘我不是一个好狐子,更不是一个好老大,甚至不是一个好东西,可很多人都觉得我很好,我也开始觉得自己挺不错。’

  功成名就还告诉他,用九条尾巴抵天劫,值。

  从松针牢出来,他们依依不舍挥手道别,功成名就慢慢消失不见,尚输独自在原地站了很久。

  还有团圆饭没吃呢,不能就这么被雷劈死了。

  “禀告长老,我们已将狐族罪人日无边驱逐青丘了。”功成双手呈上一大片纯净无暇的青色。

  “他的根基毁了吗?”座上传来慢悠悠的声音。

  “是。”两道声音干净利索的答道。

  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功成名就,硬是没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行了,长老相信我们青丘的狐子不会欺上瞒下,你们两个,自己领罚去吧。”说罢,又闭上了眼睛。

  闻言,名就幽幽望向坐在上面的人,“长老,德不配位,该当何罪?”

  功成抬起头,抽出了断水刀。

  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