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闹剧一沉浮>第三十四章

  沈非玉恍然又梦见那一年问剑大会。

  白衣男子飞身折花,微凉秋风掠过发梢,卷起的弧勾动少年心湖,波澜涌动。

  画面一转,身形欣长的男人折一朵朱槿递到眼前,笑着说:“惟愿徙著吾家。”

  鼻翼间充斥着馥郁花香,以至于睁开眼时,犹似在梦中。

  “师父,小师弟醒了!”

  沈非玉的目光随着那道身影落到门外,一簇开着黄白小花的树枝越过栏杆,热烈盛开,昭示着秋天的到来。

  下一刻,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越过门,朝自己走来。

  沈非玉眼波微荡,开口低低唤了声:“师父。”

  洛闻初来到他床前,指腹擦过他略显苍白的脸,目光中似有柔情千万。

  眼见没自己什么事,任死借口离开。

  房内只剩下师徒二人的时候,洛闻初的动作便放肆起来,手指碾过没有血色的唇瓣,指尖忽的感觉到一阵温润湿软。

  他抽回手,看着上面淡淡的压印,挑眉:“能咬人,看来恢复得不错。”

  沈非玉嗯了两声:“就是筋骨酥软,提不起劲。”

  “这是用药后的正常反应,休息两天就好了。”

  沈非玉又嗯了一声,声音柔软,乖乖巧巧的。

  像是有把小刷子扫过心扉,闹得人心痒痒的。洛闻初眯了眯眼,随即感觉衣袖被扯了扯,垂首一看,只见两根手指勾住衣袖一角,因为身体绵软,手中无力,只能轻轻的勾着。

  这一勾,直接让心脏狠狠一跳。

  洛闻初将对方的手拢在手心,倾下身,与之额头相触,“怎么了?大病初愈,想在师父跟前撒撒娇?”

  沈非玉没有否认:“师父,我梦见你了。”

  “梦见我什么了?”

  “唔……梦见你……”

  身下人话音断断续续,眼睫上下忽闪几下,忽然就没了声音。

  竟然又睡着了。

  讶然过后,洛闻初无奈勾唇,在小徒儿眉间轻啄一下:“好梦。”

  .

  又过了足足半日,沈非玉才有力气下床。

  大病初愈,并不能立马吃一些大补的食物药品,于是洛闻初吩咐客栈小二将鸡肉撕成条,熬煮入粥,又添了几味药性温和并不想冲的补药,熬出来的粥清香四溢,药味很淡,闻着就很有食欲。

  任死在一边酸道:“我入门八年,可从没见过师父对谁这么上心。”

  洛闻初端着粥碗,头也不回的说:“要是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你,为师也会这么做。……非玉张嘴,小心烫。”

  “啧,区别对待,师父就不会亲自喂我喝粥。”

  任死的嘀咕声虽小,但房间就这么点儿大,想不听到都难。沈非玉红着脸,被投喂几口就忍不住去夺碗:“弟子可以自己来,不必劳烦师父。”

  洛闻初故我道:“你我之间,有何劳烦?”说着又舀了一勺送至沈非玉唇边,“至于某些言辞,大可不必理会,无非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任死砸了下嘴,发现是真酸。

  某道幽怨的目光过于明显,以至于忽视不能,沈非玉被盯得心里直发毛,直接抢过碗,一口咽下。

  洛闻初:“……”

  他转过头,目光不善的睨向任死:“还没问你呢,徐川之事处理得如何?”

  洛闻初带回神池水后,任生任死便一刻不停的赶往徐川,在他们抵达之前,清光派与正一门不知受何人挑唆,两派之间互相残杀,清光派的大师兄不幸身死,双方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两人赶到时,正巧碰上徐川的其他小门派借机浑水摸鱼,想要坐享渔翁之利。二人自然不可能看着事态如此发展,便捉了其他小门派的弟子询问。不问不知道,原来清光派与正一门在元气大伤后,关于两个门派的龌龊事也被摆到台面上来。

  清光派掌门尹清光,名人榜排名九十八,年四十有六,却偏生喜欢水灵灵的幼童,拐了不知多少孩童,这些孩童自打进入清光派就没再出来过。正一门大师兄陈程,名人榜排名八十六,有一副好样貌,先后抛弃三名女子,始乱终弃,其中一名还为了他跳崖自尽。

  最好笑的是,据说这些龌龊事还是两个门派对峙时互相爆出来的。

  江湖上流言四起,任生任死遂决定留一人在徐川追溯流言根源,并等待事件走向,另一人返回扬州将徐川之事告知洛闻初。

  洛闻初哦了一声:“说也说了,你可以走了。”

  任死:“?”

  啪嗒一声,却是洛闻初将空了的粥碗放到桌上,转身走向沈非玉,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俯身,蜻蜓点水般的掠过那略显苍白的唇。

  回身望向呆在原处的任死,洛闻初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的举措有何问题,“接下来为师要同你师弟说些悄悄话,你还是不走?”

  眼见床幔已经放下,任死顶着满脑子问号退出房间。

  关门声传来,沈非玉推了推洛闻初:“师父,师兄走了。”

  下一秒,沈非玉顿觉天旋地转,他与洛闻初的位置调换过来,变成了他趴在洛闻初身上的姿势,洛闻初的手臂锢在后腰,根本不给他逃离的机会。

  “师父……”

  “最近我时常在想,要是我晚生十年就好了。”

  沈非玉吃力的抬起头,下巴垫在洛闻初锁骨下方,极力仰头也只能看见对方的鼻尖。

  看不见师父的表情,这让他有些心慌:“师父为何会有此感想?”

  “晚生十年,我是不是就能与你在同一个年岁相遇?”

  洛闻初今年二十八,沈非玉才十八,相差十年,又不仅仅只有十年。

  十年前的洛闻初早就成为公认的武林第一,高居名人榜榜首,每天围绕着他的话题不说一百也有五十,他是个活在风雨里的人物,而十年前的沈非玉,还是个八岁的小少年,满心满眼想的是如何调节家庭关系,与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好相处。

  十年过去,沈非玉追上的,似乎仅仅是十年前的洛闻初留下的一个影子。

  “非玉,我没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耗费了。”

  沈非玉默然,忽的明白过来洛闻初这番话的含义。

  那晚与无名剑客对峙时,这个念头像是从深潭钻出的猛兽,虽然很快潜伏,可是如今又再次探出水面,并狠狠咬住了沈非玉命脉。

  他伸出手紧紧拥抱着洛闻初,仿佛这样紧密的拥抱能让二人融为一体。

  “师父,非玉知错。”他把头埋进洛闻初胸膛,声音因而显得闷闷的,又格外柔软,“谋定后动,以后不管遇见什么,弟子一定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目的已经达到,洛闻初唇边提起一点笑意,又很快消下去,唉声叹气道:“你何错之有,为师只不过是在说自己注定要先你一步老去罢了。”

  “师父不老。”

  “老了老了,什么都不比从前,这人呀,上了年纪,就开始出现各种毛病。”

  “胡说!师父好着呢。”

  “何处好?”

  “无一不好。”

  “那……”洛闻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活儿也好?”

  沈非玉反应过来,对方只是想捉弄他而已,顿时恼怒不已。不等他开口,身体先一步察觉不对。两人贴得没有一丝缝隙,因而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立马传给对方。

  “师、父。”已然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诶,在呢。”

  一切不满悉数淹没在不能自已的浪潮之中。

  .

  夜半时刻,桂花香伴随入梦,而客栈的某间客房内却床柱微颤,被褥上晕开大片深色花朵,微弱猫吟响起,又很快被夜风吹散,愈发显得无助。

  “非玉还没回答为师的问题。”

  “什……”

  “为师到底好不好?”

  “唔,”青年满脸羞红,含糊回答,“师父,自然是好的。”

  “那到底是这儿好,还是这儿更好?”

  青年面露难堪,别过脸去,倏地又被掐着下巴扳回来。

  那人似乎非要从他这儿讨一个确切答复,大汗淋漓,仍十分执着:“说呀,何处更好?”

  青年哑着嗓子不住摇头,身体彻底化成一潭水,任人予取予求。

  那人到底心软了,微叹一声,松开对他的钳制。

  青年忍了半夜,终于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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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九月,问剑大会在即,贺知萧飞鸽传书,说他已经带着凌绝派弟子前往柳州城,希望洛闻初能做好接应准备。

  首先便要提前订客栈。

  任死自打上次被洛闻初打发走,后面就没再露面,留下书信说去徐川找任生,于是洛沈师徒二人决定再逗留两日,搜寻陆纪明与黑衣剑客的行踪,但两人都知道,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他们还留在扬州城的可能性很低。

  逗留的两日,方府曾派人过来,给方老爷传话。

  那日陆纪明与沈非玉离开后,翠柳回来报信,方老爷与方英若都觉得不对,方老爷仔细回想一番,这才再次派人前来。

  原来陆纪明找到方老爷不是偶然,是想要借正派弟子的身份,请方府打造一批“特殊”的武器,方老爷当时没答应,后来深思熟虑过后,更不可能答应。

  传话的人交代清楚来龙去脉,放下武器图纸,便告退离开。

  看到图纸的师徒二人都是一脸沉重。

  “是霹雳子。”

  还是沈非玉从莲身上找到的那种,比军队把控的霹雳子更小、形式更多样、威力也更大,沈非玉忧心道,“他必然不会只找方老爷。”

  所有富豪,都是陆纪明的潜在招揽对象。

  与叶寒对过消息,洛闻初本来能够肯定陆纪明哪怕有帮手,也不会太多,但是当得知对方要的霹雳子数量后,他又一时拿不准了。难不成魔教真有人背着叶寒与陆纪明通气?并且已经拉出一支颇具雏形的队伍了?叶寒到底能不能处理好利害关系?

  “师父,不若公开陆纪明魔教间子的身份?”

  “不行,”洛闻初一口否决,“问剑大会在即,挑明他的身份对门派声誉会有一定影响。”

  可如果不公开他的身份,又会被他拿去当做与地方富豪结交的筹码,毕竟凌绝派掌门首徒的头衔,对一些想要巴结大侠、找武林门派做靠山的富商来说,宛如深海明珠般吸引人。

  “不急,既然对方有心搅乱风雨,那么问剑大会,无疑会是最好的舞台,”洛闻初眯了眯眼,好整以暇道,“我们只需做好准备,守株待兔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