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赤霄>第21章 二十一 往事

  许箐带着许琛在院中练习如何使用腕箭。许琛仰头询问:“小叔,言公子是谁?”

  “言公子是个故人。”许箐慢慢地说。

  许琛抬头,却有些看不懂小叔脸上的那种表情。直到很久以后,许琛历经世事,才明白那是极致的落寞。

  许箐的表情转瞬即逝,瞬间又挂上了明媚的笑容:“想听故事吗?”

  许琛点头。

  月光洒在院中,许箐和许琛盘腿对坐在演武场的高台之上,缓缓讲述道:“很久以前,有户人家的儿子生得特别聪明,那个孩子的大哥和二哥都说他是天纵奇才,但唯独他的三哥,将他牢牢看在家中,而且不许家中任何人对外炫耀他的才华。那个孩子很不甘心,他的大哥二哥都考中了进士,三哥更是在十五岁那年就考中了武状元,后来成了特别厉害的将领;只有那个孩子,什么都不是,每天被关在家里,给妹妹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

  许琛问:“那他不想办法吗?”

  “想啊,他想了很多办法,可是都没有成功。后来他大哥外放做地方官,三哥随军出征,家里只剩下了二哥和他还有小妹。那一年冬季的一天,他二哥因为受了风寒早早休息,他就趁机逃了出去。他毕竟是私自离家,自然不敢用真实的容貌和姓名,于是就给自己做了个人皮|面具,然后化用了姓名之中各一半,给自己取名为言清。言清偶然之间遇到了当时已经监国的太子。太子请他入东宫做侍读,那时候言清因为怕被自己的三哥发现,一直没有答应太子的封官,只是作为一个普通庶人住在东宫,太子经常跟言清对谈国事,那时候言清还挺开心的,觉得太子眼光独到,又虚心纳谏,且敢于创新,他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于是心里想着,要多帮帮太子,或许真的能为这世道做些什么。”

  定远侯此时已回到院内,他听见许箐在讲这些,便收敛了气息脚步,隐在一旁。

  许箐并没有发现,只继续跟许琛说道:“后来的某一天,他三哥在外打了一场胜仗回来,太子自然会邀请他三哥到东宫一聚,言清害怕极了,虽然带着面具,但他还是害怕三哥认出他来,于是只好装病躲起来。好在三哥回家之后得知了他私自外逃的消息,根本没有在东宫多待,他便躲过了一劫。其实如果那个时候他被他三哥发现了,倒不见得是个坏事。”

  许琛问:“为什么?”

  “因为他会被他三哥拎回家关起来,就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情了。”许箐叹了口气,“那之后没几天,边塞又乱,三哥再一次奉旨出征,这一走就是两年。就在这段时间里,皇帝的病情加重,几位年长的皇子蠢蠢欲动,威胁到了太子,言清便出手帮了太子。他那时见多了人和事,本不愿张扬,可奈何皇城之中眼线众多,不久便有传言说言清天纵奇才,谁得了言清谁就得了天下。这传言来势汹汹,很快便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便把言清叫到宫里去,言清跟皇帝密谈了一夜,之后皇帝放过了他,赏赐了太子很多东西,而且默认了言清的幕僚身份。”

  许琛:“言公子应该特别开心才对。”

  许箐:“其实并不算太开心,因为他已经走不掉了。他生性还是向往自由的,他很不喜欢朝堂那些算计,但时势迫人,当时确实太乱了,他不能走。老皇帝把一个烂摊子交到了太子手上,他既然答应了皇帝,就得帮着太子铲平内忧外患。不过好在还有他三哥,他三哥很厉害的,那些外患见到他三哥就都吓破了胆;至于内忧,他也有帮手一起摆平,所以很快,几个年轻人联手,开始掌控着这个国家的走向。”

  许琛问:“太子继位之后,言公子没有得到嘉奖吗?”

  许箐回答:“其实言清根本不在意什么嘉奖,他只是不忍百姓苦,国家兴盛了,百姓就能富足安稳。后来太子登基成了皇帝,当年太子的一众兄弟之中,只有一个醉心诗词不问世事的亲王活了下来,就是这个亲王后来救了言清一命。”

  许琛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新皇帝所有孩子名字中都有一个‘清’字,是因为言公子?”

  许箐愣了一下,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许琛也意识到自己有些逾矩,偷偷吐了下舌头。

  许箐摸了摸许琛的头,继续说:“太子继位之后,言清并没有封官,依旧住在东宫的那间屋子里,他以为他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献策进言,但是他错了。他慢慢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又想跑了,只是宫中比不得自己府中,到处都是眼线。”

  许琛:“皇帝是不是怕他了?”

  许箐捏了一下许琛的脸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呢。如果当年言清早一点功成身退就好了。他几次想跑出东宫,都没有成功,后来没有办法了,趁着那个亲王进宫的时候,托人给他偷偷塞了纸条。大概一周之后,亲王和他三哥同时出现在了他的房间之内。他们密谋了很久,终于骗过了皇帝,把言清带回了家。后来从皇宫中传来消息,言清病逝,皇帝扶棺痛哭,下令把言清的墓安放在皇陵旁,同时让他以白衣之身配享太庙。”

  许琛不安地问:“那……皇帝就没有发现?”

  许箐笑了笑:“他发现不了,因为那个人真的死了。言清一直带着的面具,是照着他自己的随从做的。他逃离家中之后,二哥便把那个随从打发到后院去做劈柴扫洒的工作了。后来三哥找到了那个随从,那随从得知自己的主子有难,便立刻服了毒药,用自己的尸体换回了自己主子的平安。”

  许琛倒吸了口凉气,他早就明白言清就是小叔,也意识到这是多大的欺君之罪,他直愣愣地看着小叔,许箐却忽然一笑,把许琛搂在怀里说:“不怕,言清早死了,不过是个故事罢了。”

  许琛缩在自家小叔怀里问:“小叔,你至今未娶,是怕万一事发,连累到别人吗?”

  许箐:“那倒不是,言清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不至于连累到别人,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他眼光太高,谁都看不上!”定远侯出声打断。

  许琛觉得搂着他的小叔突然抖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小叔说:“你能不能走路有点声音!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定远侯也不理他,只冲着许琛说:“差不多该休息了,今晚不必练功,明儿还要早起,别耽误了进宫听学。”

  许琛点了点头,向义父和小叔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许箐满不在意地坐在高台之上:“你听了多少?”

  “从你化名言清开始。你怎的想起同琛儿说这些了?”

  “哄孩子讲个故事而已,你别这么紧张。”

  “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真相?”

  许箐道:“没有什么真相,你愿意相信的,就是真相。而且许氏宗祠里,琛儿在你名下,是你和长主的嫡子,所以前尘往事真的还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定远侯说,“你藏了这些年的秘密,如今就这般告诉他,一旦他将消息走漏,你可想过后果?”

  许箐淡然一笑:“言清当年什么都没有留下。名字、容貌、字迹全部都是假的,就连声音都不一样了。这么多年过去,夏祌如果觉得言清没死,他难道不会找吗?就因为言清是真的死了,我才可以活。”

  定远侯迈上高台跟自己的弟弟对坐:“可琛儿还是个孩子。”

  “他不会说的。”

  “你怎的确认?”

  许箐道:“我就是能确认,刚才他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他知道我是言清,他知道一旦这件事捅出去,死的不仅是我,还有你。所以他不会说的。”

  “你莫不是还有旁的打算?”定远侯问。

  “没有。”许箐懒懒地说道,“哥,你还是把琛儿的身世告诉他吧。”

  “你确定没问题?”定远侯有些犹豫。

  许箐:“确定,有任何问题我担着。他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来处,是不可能安心在侯府生活的。小小年纪这么小心谨慎,我怕他神思抑郁,活不长久。”

  定远侯皱着眉说:“你这又是什么胡话?你当年要是有琛儿一半的谨慎,还用得着我救你?”

  许箐以手撑头,半躺在高台之上,说道:“年轻啊,毕竟年轻!这不是自尝恶果了么。”

  定远侯用脚轻轻踢了下许箐,道:“自尝恶果?你如今家财万贯,我侯府都得靠你支撑,若真是恶果,倒不如也分我些,我也辞官跟你一起做生意去。”

  “那你总得让我有点儿存在的意义吧。”许箐笑笑,旋即又稍显严肃地说,“三哥,差不多便撤了吧,虽然有三嫂这层关系,你倒不至于像我似的,但是自古功成能身退的都是少数。”

  定远侯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但是他还需要我,我若现在辞官,且不说他会不会同意,单是草原那边就定然会乱,我既然为朝臣武将,就不能这般舍弃家国大义。而且你也知道他在坚持什么,他毕竟还是感谢你的。”

  许箐一脸鄙夷:“你快歇歇吧。他要真拿我当个人,就不会把我锁在东宫。你知道那段时间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他只不过是怕我出去之后再扶持别人罢了。他是打算把我锁在宫里一辈子的。”

  “话不能这么说,他除了不让你随便出宫,其他一切照旧。”

  许箐翻了个白眼:“他让我一个人在东宫里,绞尽脑汁替他想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可能发生的事情和应对策略。你知道那有多煎熬吗?想太多真的容易老啊!那还不如给我痛快来几刀呢!”

  “你就是胡话多!”定远侯站起来,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

  许箐依旧半躺在石台上:“在你家里待会儿都不行?”

  定远侯低头看着他这个弟弟,渐渐生出了一丝调侃的意味,他轻笑一声,说道:“行啊,我这便找人告知晟王,你不想去找他。”

  许箐挥手:“随便随便!告诉他更好!”

  “吵架了?吵架了就更得回去才是。”

  许箐坐起来,装作可怜的样子说:“这几天给你儿子做那个腕箭做得我腰酸背痛,你就收留我一天行不行?”

  “你房间早就找人收拾好了!”定远侯说完便转身欲走。

  许箐说:“给我加床褥子!”

  定远侯也不回头,只将手臂举起,摆了摆手,扬声说:“知道你腰疼!”

  许箐冲着定远侯的背影大喊:“许叔亭!你给我闭嘴!”

  定远侯的笑声回荡在侯府的内院之中。

  许箐头枕着手,躺在高台之上看着月亮,喃喃说道:“三十三年喽……”

  第二日许琛照常进宫,在骤然得知了多年前的秘事之后,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慨,毕竟自古以来皇家多秘辛。他心中对天家多了几分畏惧,对许家未来可能面对的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了。

  许琛到达资善堂的时候,夏翊清已经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书了。

  待走到书桌旁,许琛见桌上放着一本书,如今书房之中只有夏翊清一人,这定然是他放的。

  许琛略翻过那书,便立刻起身走向了夏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