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赤霄>第110章 一百一十 春猎

  二月底,夏翊清回朝次日进宫应对。

  天家一边翻看奏章一边问道:“翊儿,这次巡视归来可有何想法?”

  “儿有疑问。”夏翊清道,“郦德厚作为一路都转运使,为何明知道下面官员有贪墨之事,却并不做出任何行动?”

  天家合上奏章,抬头看向夏翊清,反问:“郦德厚不是给了你提示吗?”

  “可他明明可以自己去处置的。”夏翊清说,“他有权力去处置地方官员。”

  天家笑着看向夏翊清,问:“赈灾过程,是处置官员更重要,还是安抚灾民更重要?”

  “都重要。”夏翊清思索片刻,又补充道,“还是安抚民心更为重要,民心安稳,则地方安稳。”

  “河北路民心安稳吗?”

  夏翊清颔首:“还算安稳,棣州受灾严重,曹随和屈应扬克扣了不少赈灾银,但棣州各县百姓却并未有太多怨言。”

  “那郦德厚为何还要去处置这二人?”天家抬头看向夏翊清,“他不处置,你也会处置的。”

  夏翊清正色道:“儿不明白。”

  天家难得和蔼地说道:“在你去之前,郦德厚已递了奏章进来,朕也应了给他恩养致仕。”

  夏翊清面露疑惑:“他是故意的?”

  天家笑笑:“曹随和屈应扬二人克扣赈灾银钱,但郦德厚在你去之前已经安抚住了百姓。”

  “儿还是不明白。”夏翊清道。

  “他是在给你送礼。他帮你立威立功,你也答应了等他恩养之后给他留一杯茶,这便是君臣之间的情谊。”

  “可是……”

  “他如果正当盛年,或是与曹随等人同流合污,贪墨银钱,祸害百姓,朕自然容不得他,可他并不是。他做了应该做的,也留了余地让你做了你该做的。”天家语重心长地说,“翊儿,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以后不必摊开来说,朕知道你能懂。郦德厚还有姻亲子嗣在朝,他可以是朕的人,但他的子嗣和姻亲却要面临抉择,持身中正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太难了。”

  “主上不生气吗?”

  天家摇头:“百姓得到了应该得到的,地方上没有生乱,官员也被处置了,朕有什么可生气的?朕已经准了郦德厚的告老,至于他的子嗣姻亲以后在朝中如何,那是之后的事情了。谁都不是孤身一人,他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朕当然会准许。”

  夏翊清低头不语。

  天家自顾自地说道:“其实这一次朕很高兴。你之前总是那般小心谨慎,从来不争不抢,知白在外也是跟叔亭一样能忍则忍。但这一次朕看到了你的手段,也看到了知白的脾气。这才是朕想要的。”

  “主上恕罪。”

  “这不是怪罪,而是夸奖。”天家温和说道,“你会做事,也肯做事,更难得的是懂得分寸,你比卓儿好得多。”

  夏翊清立刻说:“儿愚钝,万万不及二哥。”

  天家摆手:“这种话以后不必再说了,你并不愚钝,所以你知道朕要你做什么。”

  夏翊清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天家,恭敬说道:“臣愿为主上分忧。”

  “这样最好。天家满意笑笑,自案前取过一封黄疏递于夏翊清,“看完说说想法。”

  夏翊清起身去接,那上面的内容他其实早已知晓,只装作不知,仔细看过之后将奏章放回案前,躬身道,“儿斗胆,请父亲将长孙接回京城。”

  “只接长孙?不召衍儿回来?”

  夏翊清道:“宥王是贬谪到经州的,是否召回需经两府商议,此事是国事,臣不敢置喙。但大哥的孩子是父亲的长孙,尚未赐名封官,这是家事。”

  天家不置可否,接着问道:“为什么想让朕接回那孩子?”

  “为了父亲。”夏翊清说,“大哥被贬出京,但并没有废除玉牒,他依旧是父亲的长子,他的儿子依旧是有玉牒的皇长孙,皇长孙不该在经州那样的地方长大。父亲将长孙接回,是父亲的仁德宽厚。”

  “还有什么?”

  夏翊清斟酌片刻,说道:“若大哥心中还有怨怼,皇长孙难免耳濡目染,恐再生事端。”

  天家喝了口茶,略停顿片刻,问道:“你觉得衍儿冤枉吗?”

  夏翊清沉默几瞬,便说了实话:“冤,但也不冤。”

  “说来听听。”

  “儿斗胆。父亲若真觉得是大哥做的,那大哥此刻应在宗正寺而非经州,所以大哥冤。但那时东宫之事并非一时一日就可谋划成的,从那些证据来看,是从大哥入主东宫甚至更早时便开始了。这么长时间,大哥都毫无察觉,最后导致事情发生无可挽回,所以他也不冤。”

  天家倏然一笑:“你可一点儿都不笨!”

  “主上让臣懂事,臣自然不敢愚笨。”

  天家用手掂着那份黄折,半晌,说道:“朕确实想把那孩子接回来,但又怕这繁华京城反而害了他。”

  夏翊清:“嬢嬢贤德,大姐和二姐都知书达理。若长孙能在嬢嬢膝下长大,想来必错不了。”

  天家沉默片刻,说:“你也该有个儿子才是。”

  “若此时就把皇孙过继给儿,便如同昭告世人,儿不能行事。大哥还在,儿年岁尚轻,这事不妨再等一等。”

  “也对。”天家轻叹一声,“这事暂且放下。还有一件事朕想问问你的意见,耶兰国想将公主嫁给知白,你怎么看?”

  夏翊清心中一紧,但神色无变,回话道:“臣觉得不妥。知白在阵前亲手斩杀戎宿,戎宿是公主的表兄,知白枕畔躺着一个仇人,姑母定是第一个不同意。况且主上已答应了知白婚事由他做主,若真让他娶了耶兰公主,岂不是食言了吗?”

  天家轻揉眉心,说道:“那公主比婉儿还小,卓儿的王妃有孕,你又……”

  “五哥今年也十五了。”

  “怀儿吗?”天家轻叹一声,“怀儿也确实该出阁了,不过他生母是那公主的姑母,不好让他再娶耶兰公主了。”

  夏翊清道:“二哥府上只有一名王妃和几名通房,尚无夫人。战败国公主纳为皇子夫人,也并无不妥。”

  天家沉默片刻,竟是展开了笑颜,道:“耶兰是战败求和,自然是朕说了算。我长羽军少帅自是不能去做他的驸马。”

  “主上圣明。”

  “行了,快回去歇着罢。”天家道,“三月春猎在即,这次你可不许称病。”

  夏翊清起身行礼,退出了勤政殿。

  夏翊清带着满身疲惫回到王府,进入寝殿便见许琛迎了上来。

  “太悬了。”夏翊清投入许琛怀抱之中,低声道,“若非明之提前告知我,我就真被郦德厚这个老狐狸摆了一道。”

  许琛把夏翊清扶到床边,替他褪了公服,说:“好在都过去了。”

  夏翊清缓了缓,含笑望向许琛,道:“你得谢我。”

  “怎么?”

  夏翊清:“耶兰国主本打算将公主嫁给你的。”

  许琛大吃一惊:“他是不是有病?”

  “放心,那公主大概会入红王府了。”夏翊清用手指勾住许琛的腰带,“所以你得好好谢我。”

  许琛俯身在夏翊清脸上落下一吻:“这样够不够?”

  “勉强接受了!”夏翊清笑得眉眼弯弯。

  三月初十,猎宫,寭王帐中。

  夏翊清问许琛道:“你今儿一直盯着我看,我是哪里不对吗?”

  “看你好看。”

  “别胡说。”夏翊清嗔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许琛笑笑:“这些年春猎你都称病,我从没见你穿过戎装,没想到会这般好看。”

  夏翊清心中十分欢喜,但还是开口说道:“我的大将军,收收你的眼神罢,小心被别人看出来。”

  这时安成在外通报:“许公子和英嘉县主来了。”

  许琛立刻起身走出营帐。

  仁瑲奶声奶气地说:“大哥哥说午后要教我们骑马的!难道忘了吗?”

  夏翊清在此时走了出来,仁珩和仁瑲立刻扑到他身边:“寭王哥哥!带我们去骑马!”

  夏翊清含笑抱起仁珩,道:“走!骑大马去!”

  许琛也抱起仁瑲,示意归平将马牵来。

  许琛刚把仁瑲放到马背上,就觉身后突来剑意,他飞快拔剑转身抵挡,归平立刻把仁瑲抱到夏翊清身边,平留则持剑上前相帮。

  经历过战场洗礼后,许琛和平留的剑意中都带了杀气,来人很快就处于劣势,没过几招便败下阵来。

  许琛收剑看向那人,冷声说道:“荻黎公主,初次见面便刀剑相向,幼童在侧亦毫无顾忌,你们耶兰的礼仪规矩倒真是教我长了见识。”

  荻黎方才偷袭便是看准了他背身之时,但许琛说得没错,此处尚有孩子,她怎么都不该在孩子面前做出这种事。可她既已做了,便干脆嘴硬到底:“既然你认得我,就不用我自报家门了。是我学艺不精,我杀不了你,你可以杀了我!”

  此时王禹姗姗来迟,连忙请安道:“四大王,平宁侯,发生什么事了?”

  夏翊清笑笑:“没事,荻黎公主与许侯切磋武艺呢,你们下去罢。”

  “是。”王禹挥了挥手,一众亲卫士兵又撤了回去。

  荻黎问:“为什么不把我交给你们的皇帝?”

  许琛看着眼前这个还未脱稚气的女孩子,终是放缓了语气,说道:“两国交战与你无关,我跟你没仇,没必要害你。”

  “可我跟你有仇!你杀了我的戎宿哥哥!”荻黎恨恨说道。

  许琛语气平静说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有命,人死不能复生,公主节哀。”

  夏翊清走到许琛身边,对荻黎说:“公主今日就算杀了平宁侯,戎宿也活不过来。你如今站在我仲渊的土地上,今日无论平宁侯是否有事,你都已经犯了大错。和亲公主行刺杀之事,我百万长羽军便有了理由踏平耶兰。”

  荻黎被夏翊清这话说得有些发怔。

  许琛向荻黎介绍道:“这是寭王。”

  荻黎打量夏翊清片刻,问:“我是要嫁给你吗?”

  夏翊清摇头:“不是我,是宏王。”

  荻黎冷笑一声,说:“不管是谁,我都不会嫁!”

  “公主若能说不嫁就不嫁,此时便不会站在这里了。”夏翊清依旧面带微笑,“公主还是早些想开罢,你还年轻,无谓这般折磨自己。”

  许琛微微欠身道:“我还要带着弟弟妹妹去骑马,就不与公主闲聊了。公主若想找人切磋武功,我随时恭候。只是在旁人面前,尤其是天家和你未来夫婿面前,你这一身功夫还是少显露为好。告辞了。”

  二人也不等荻黎回话,各自翻身上马抱着仁瑲和仁珩离开。

  仁瑲坐在马背上开口道:“大哥哥刚才好厉害,几下就把那个姐姐打败了!”

  许琛柔声问道:“瑲姐怕不怕?”

  仁瑲摇头:“不怕!有大哥哥在就什么都不怕!”

  许琛笑着摸了摸仁瑲的头:“那我再骑快一点你也不怕?”

  “不怕!”

  “那你抓好了,我要加速了。”许琛说罢轻夹马腹,让马小跑了起来。

  仁珩也不甘示弱:“寭王哥哥!追上他们!”

  “好!”夏翊清笑着搂紧仁珩,纵马追上了许琛。

  一个时辰后,二人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营中,天家向他们招了招手:“进帐里来落落汗,正好我找你们有话说。”

  许琛把两个孩子交给归平和平留,转身进了龙帐。

  天家笑着看向许琛:“这俩孩子还是这般缠着你啊!”

  许琛回话:“是,他们一直喜欢跟在臣的身边。”

  “这俩孩子也招人喜欢,朕看着你们也是欢喜。”天家看起来心情很好,一直面带笑容,又转顾夏翊清道,“翊儿也是,难得看到你这样。你们见过耶兰的公主了?”

  许琛立刻起身:“主上恕罪。”

  “坐下,坐下说。”天家摆手,“她说了些什么?”

  夏翊清答:“公主年轻,马上要嫁人了,心里有些害怕。”

  “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天家顿了顿,道,“我已经让婉儿去陪她了。”

  “大姐和荻黎公主年岁相当,想来能聊得不错。”

  天家又问道:“亲卫营多长时间赶到你们身边的?”

  许琛回忆片刻,回答:“一盏茶的时间。”

  “不错,知白功夫不错,你那两个护卫也很好。”

  天家这话让许琛有些摸不着脉,又不好不答,便道:“臣和护卫的功夫都是义父义母教的。”

  天家微微一笑,转了话题:“你们那年去江宁府,戚烨可有带兵前去?”

  夏翊清:“戚都统带兵有方,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行,朕知道了。”天家说,“知白送翊儿回去罢。”

  二人起身行礼,离开了龙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