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赤霄>第112章 [卷四边秋一雁声]借口

  开宇二十二年五月丁巳,宏王卓清纳耶兰公主,封卫国夫人。

  次日,宏王携卫国夫人进宫拜谒,于慈元殿领过赏,皇后单独留下卫国夫人。

  “荻黎,我求了嬢嬢把你留下,是有东西要给你。”永嘉从架子上取过一个小木盒递到荻黎面前,“这是知白哥哥给你的。”

  “平宁侯?”荻黎不明所以,“侯府昨日已送过贺礼了。”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荻黎依言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方染血手帕,一块甲片及一封信。荻黎初见手帕之时就已红了眼圈,她飞快打开那封信,读罢之后失声痛哭。

  永嘉让荻黎哭了个痛快,而后才轻声说:“知白哥哥让我同你说声抱歉,这是他能找到的所有东西了。”

  荻黎追问:“平宁侯是如何找到的?”

  “知白哥哥说当时战场混乱,他受伤昏睡,是到第二日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杀了戎宿。他知道你们耶兰将领都会在自己帐中提前藏好遗书,幸好当时因为他昏睡,许公无心处理后续事宜,戎宿的军帐还留在原地。他让自己的护卫去戎宿帐中找了许久,终于在缝隙中找到了这封信。”

  荻黎:“他看过了?”

  永嘉颔首:这些东西在被收缴之后都必须要打开查看,知白哥哥看后决定把这封信收起来。后来他又亲自去看过戎宿尸身,从戎宿身上找到这方手帕,这甲片是包在手帕之中贴身放着的,他便一并收了起来。知白哥哥说他原本想托人把这些送到耶兰去,但当时战后急着回朝,回来后他又一直在养伤养病,这事就耽搁下来。等他再想找人送信时,就听到了你要嫁过来的消息。”

  荻黎将那块甲片紧紧攥在手中,半晌才开口说:“替我谢谢平宁侯。”

  永嘉道:“知白哥哥让我告诉你,上了战场各为其主生死不论,于公来说,他并没有做错。可是于私来说,是他亲手杀了戎宿,让你们二人从此生死两隔,他确实心中十分不忍。军有军规,这是他能做到的所有事情了,希望这些东西能消减一些你心中的恨意。”

  “我明白。”荻黎轻轻颔首,“戎宿哥哥在信中说不让我怨恨,我会听他的话。”

  永嘉微笑着说:“这东西自然不能跟着贺礼送给你,所以知白哥哥就把东西给了我,让我劝劝你。”

  “婉儿,也谢谢你。”

  “看来不用我劝你什么了。”永嘉将茶盏推到荻黎一侧,“喝口茶歇一歇,你得在我这里多待一会儿,不然你红着眼睛从慈元殿出去,宫里人该以为嬢嬢欺负你了。”

  荻黎道:“皇后娘娘是很好的人,你们都是很好的人,这些日子你们都很照顾我。”

  永嘉低声说道:“这东西你收好,不要让二哥看到。知白哥哥是偷偷留下的这些,一旦被二哥发现,很有可能会害了知白哥哥。”

  “什么意思?”荻黎问。

  永嘉轻戳荻黎的额头,道:“你好歹也是个公主,怎么你国中就没有皇子争权?”

  荻黎愣了一下,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东西其实知白哥哥不该给你,但他还是不忍心。我问他若是被二哥发现了该如何,他说他既然做了就已准备好承担后果。”永嘉指着那封信说道,“你手里这个东西,往小了说是私藏敌将遗书,往大了说就是通敌,二哥正愁找不到知白哥哥和四哥的错处。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荻黎想了想,将信放回到盒中,推回到永嘉面前:“婉儿,信你帮我毁了,手帕和甲片我拿走。”

  “毁了?!”

  荻黎郑重点头:“对,毁了。手帕原本就是我的,甲片可以是我从耶兰带来的,但你说得对,戎宿哥哥的遗书不该在我手里。这封信已经在我心中,就不用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好。我知道了。”

  然而这封信永嘉公主终究没有毁掉,只命女使采芷送出宫去交还许琛,许琛斟酌良久,最后将那信放在了栩园之中,后来被夏翊清无意间发现,许琛才道出原委,天家知晓这封信的存在,所以许琛才敢将这信交予荻黎,天家不愿收荻黎入后宫,一是因着她年纪太小,二也是因着后宫女子终生不得自由。将他嫁于皇子,若日后确实无法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总还有和离的可能。

  夏翊清听得此言喟叹一番,却又隐隐感受到了天家的心思,天家大抵从未想过让宏王继位。不过此事总归与自己无关,最后便也搁下了。

  几日后,慈元殿内。

  皇后满脸慈爱地逗弄着摇篮里的小孩,永嘉在一旁说:“嬢嬢,这孩子以后就养在慈元殿了吗?”

  皇后:“是啊,咱们慈元殿又要热闹了。”

  永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孩子的脸,生怕碰疼了他似的,皇后笑道:“你不用这么小心,他是个孩子,又不是纸糊的。”

  永嘉道:“二姐小的时候我也还小,都不记得小孩子是什么样子了。”

  说话间夏翊清已进入殿内,皇后连忙拉过他:“快来看看小皇孙。”

  夏翊清走到摇篮旁,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底冒出了一丝柔软。

  皇后笑着说:“你同这孩子还真有缘,他一看见你就笑了。”

  夏翊清:“嬢嬢这是哪里的话。”

  皇后拉着夏翊清到旁边的次间落座,避开了永嘉,问道:“天家的旨意你可知道了?”

  夏翊清颔首。

  “你还没有成亲,本不该如此的。只是怀儿尚未出阁,卓儿的王妃又刚刚产子,而且卓儿……”皇后停顿片刻,道,“总之你比卓儿更适合当这个孩子的父亲。”

  夏翊清道:“嬢嬢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只是还要劳烦嬢嬢替儿先照顾他几年,我府中没有女眷,确实不太方便。”

  皇后看向远处专心逗弄孩子的永嘉,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问道:“你身体怎么了?”

  夏翊清答:“儿身体无碍。”

  “你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皇后心疼地说道,“以身犯险,值得吗?”

  夏翊清抬头看向皇后,平静说道:“嬢嬢,这些年来我忍够了,不想再忍了。”

  “可你……”

  “我也不想这样,可有些事情我躲不掉。”夏翊清说,“我在临月轩躲了九年,一出来就有人要毒害我。我在宫中躲了十五年,刚出阁开府就有人要杀我。我还能躲到哪里去?干脆就不躲了。”

  皇后叹了口气:“可你为什么要……?若那毒真的要了你性命呢?你就不怕吗?”

  夏翊清苦笑道:“当时那种情况我又该如何?我确实可以不去碰,可之后呢?魏氏当时已是孤注一掷,若下毒不成,怕是要用暗箭了。”

  皇后:“可还是太危险了。你的身体……泽兰说那毒终究对你有了影响。”

  夏翊清没有否认:“毒必伤身,此事无解。但事到如今……我也想同嬢嬢交个底。我已知道了一切,我的身体,我的生母,那些年嬢嬢瞒下的事情,我已全数知晓。魏氏那毒确实对我有影响,但具体有多大的影响,我……”

  皇后略顿了顿,犹疑着问:“你不想娶妻?”

  夏翊清点了头。

  皇后反倒松了口气,她拍了拍夏翊清的肩膀,道:“以后莫要再以身犯险了,有我在,你想做到的事情总能做到。”

  夏翊清笑笑,同皇后说了些旁的,便又往小皇孙那里去了。

  说来也是神奇,刚刚还哭闹不止的孩子甫一进入夏翊清的怀抱便止住了哭声,小手还抓着夏翊清的衣领不放。永嘉笑着说:“四哥现在竟还真有了些当父亲的样子。”

  夏翊清手足无措,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只说道:“大姐莫要拿我打趣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不过片刻墨竹便持剑进入殿内:“娘娘,慈元殿外有刺客,已处理干净了。”

  “刺客?”永嘉与夏翊清对视一眼,道,“如今这刺客倒是愈发不长眼了,青天白日的就敢在慈元殿行刺,此事定要让爹爹知晓才是。”

  皇后和夏翊清都看向永嘉,永嘉道:“嬢嬢和四哥这般看我作甚?我可有说错?”

  “就你机灵!”皇后轻戳了一下永嘉的额头,“再这般说话我可要罚了。”

  永嘉笑笑,对夏翊清道:“先教你儿子在宫中待些日子,将嬢嬢困住,这样便没有时间罚我了。”

  夏翊清应声,道:“自然是要将皇孙留在嬢嬢身边的,我怎敢夺爱?”

  “你们两个如今年岁大了,胆子竟也大了起来,真当我不敢罚你们?”

  永嘉立刻将小皇孙自夏翊清怀中抱走,转身送到皇后手边:“嬢嬢看顾好皇孙才是!”

  三人说笑玩乐一番,待小皇孙睡了,夏翊清方才出宫。

  当天下午,禁中传出消息,拱卫十二营都统制王禹巡防不严,罚五十军棍。

  许箐自木鹞中取出纸条递给夏翊清,夏翊清看完之后无奈感叹:“天家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绝情。”

  许箐却道:“也不算无情,王禹确实有错,春猎时王禹做得太明显了些。”

  夏翊清:“可他为何这般?他自天家登极后便领十二营,从未有过错漏,如今已二十余年,得天家信赖至此,究竟是何事能让他转换了立场?”

  “左不过一个情字。”许箐轻叹一声,“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是谁?”许琛追问。

  许箐只简单说了两个字:“魏氏。”

  这个答案就连夏翊清都未曾想到。

  “不过王禹是一厢情愿,所以魏氏败落之后他并未立时受到牵连。夏祌在宫宴之前便知道了消息,但并未发作,待魏氏一案尘埃落定之后也未曾提及,终究还是念着这二十余年的君臣情谊。夏祌原本并没有打算杀他,只是想寻个由头将他放出去,但他在春猎时故意做出那番事情,便是自己寻死了。当时在宫外,若是即刻落了他的官,军心难安,才忍到今日发作。倒是不知道夏祌这次又找了个什么借口。”

  “刺客行刺慈元殿。”夏翊清顿了顿,道,“今儿嬢嬢召我进慈元殿去看望小皇孙,我和大姐还有嬢嬢在正殿内时,殿外出了乱子。我离宫时看了一眼,哪里是什么刺客,身上一点功夫都没有。而且谁家刺客也不会蠢到青天白日的在皇后殿中行刺。史内人也真是不会撒谎,剑都未曾出鞘,衣服也依旧平整,根本就不是刚刚打斗过的样子。”

  许箐无奈笑道:“皇后竟也会配合他做这种事情了。”

  夏翊清问:“小叔和嬢嬢很熟悉吗?”

  “她是皇后,我自然是见过的。”许箐回忆道,“那时她偶尔也会去找我,不过没有过深交往,她那时只是个天真的小女孩,你父亲做的那些事都瞒着她。”

  “可这二十余年的深宫生活,嬢嬢已不可能天真了。”夏翊清轻叹一声,“虽然天家瞒着,姑母瞒着,我也没说,可嬢嬢应该是知道当年我生母中毒的真相了。”

  许箐:“她肯定知道,她是极聪明的。”

  许琛不忍让小叔再回忆起以前的事,便道:“好了,还是说回王禹。”

  “没什么好说的。”许箐缓缓地说,“五十军棍,就算能活着也得养半年。皇后宫中遇到刺客,当值的副统领也得连坐,而且既然王禹有了异心,王禹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能再用,戚烨今日独自进京,另外夔州厢兵指挥使也马上就到京城了。”

  许琛:“夔州?从这么远的地方调过来?”

  “吕斌。”

  许琛惊讶道:“天家竟然会让吕斌领十二营?”

  “吕斌是谁?”夏翊清提问道。

  “吕斌曾经是骁骑卫的都头,受伤后才转为厢兵指挥使。”许琛解释道。

  夏翊清听后叹道:“这么多年了,天家终于相信姑母和许公了。”

  “算是吧。”许箐也有些感慨,“二十多年了,三哥三嫂终于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