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陛下,臣不配>第35章 朕还于你

  次日, 正月十五,元宵日。

  容暮昨夜梦魇,梦见楚御衡冷着脸对他, 还将他驱逐出了丞相府,旋即闻栗一袭红衣登堂入室, 笑意里好不傲慢。

  后来他退而求其次,转首辗转去江南, 路上却被楚御衡和闻栗的人几次三番的刁难, 最后即便到了江南也复发了旧疾, 江南好风景里, 他残喘着熬着日子罢了。

  这梦太真,睁眼后, 容暮额边脑穴抽痛。

  揉着脑边穴位, 容暮起身下榻, 宋度刚好在一旁仔细烘着容暮今日出门要穿的锦衣。

  月华锦衫, 但也染着几分红……

  注意到自家大人的灼灼目光, 宋度掀开绣着赤色枫叶的袖摆朗道:“这是大人今日的衣衫。”

  怕自家大人不愿意穿,宋度还取出衣服前后左右动了几番,让容暮能看得更仔细:“府上的绣娘新作的衣裳, 主打还是白色,但添了赤枫点缀, 红意喜人。”

  容暮不吭声, 这衣服的确有些红, 但也并非全然的红。

  大底还是能接受的。

  *

  楚绡宓来得很早, 等容暮换好衣服洗漱完准备去用早膳时,楚绡宓已经在正厅里候着了。

  见到容暮出来,楚绡宓双目发亮, 瞳仁炯炯有神。

  阿暮今天也太亮眼了吧!

  虽说还是一如既往的白色长袍,但这回男子衣服上还绣着几叶子红枫,白玉的发簪也被换了下去,发丝束于顶,红枫相配的是一面内敛沉稳的乌金发冠。

  容暮的容貌本就不俗,今日只稍换了衣服的颜色,就陡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像薄雾散尽的秋日旷野,骤雨初歇的葱郁山林,整个人都有着同年前大为不同的感觉,只觉鲜活逼人。

  而且容暮这衣服还和她今日的裙子有相配之意。

  只悄悄多看了容暮一眼,楚绡宓的两颊就飘起了绯红霞色。

  摸摸发烫的耳尖,楚绡宓手指穿过耳侧翩翩作响的步摇:“阿暮这么穿真好看,一点病气都不显。”

  “殿下今日的衣裙也格外的好看。”

  被人夸赞,容暮噙着笑也夸赞了回去。

  为了出宫看花灯,楚绡宓今日就脱下以往繁复华丽的宫袍,换上了一层海棠色的冬裙,头上配着她最喜欢的石榴红朱雀步摇,整个人娇俏可爱。

  楚绡宓自负自己的姿容,但被容暮夸又是另外一回事。

  容暮的清浅一句夸,楚绡宓脸上的红霞一直到出门都没有散下来。

  而这日楚绡宓来得有些过早了,容暮便思索着带人去周渠的醉仙居。

  再见周渠,周渠看容暮的神色略有讶异。

  昨日他回府后果真从那梅花盆景里发现了字条。

  不过丞相大人的思虑的确有道理,少将军会因几年前的案子锒铛入狱,保不准日后还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既然华老将军都已经来信将少将军托付给丞相大人了,他也不该多言。

  所以容暮拜托他去办的事情他立刻着手准备,整个灏京地域不算小,要不动声色地将人遣送出京着实有些难度;但那也是于普通人家而言,就周渠这等地位的商贾,手上总会有几条方便供差遣的路子。

  今日容暮来,周渠特意在醉仙居的顶楼单独留了一桌。

  没有人叨扰,楚绡宓又难得能出宫玩,当下心满意足。

  但很快楚绡宓远山黛一般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这日出宫已经过了她皇兄的明面。

  甚至她皇兄听闻她要和阿暮看花灯时,还打算和她一起出来找容暮,但没想到半路上皇兄他折回了皇宫,只她一人过来寻容暮。

  不知今日她皇兄还会不会过来,但楚绡宓盘算着,皇兄还是不要来好了……

  但很快,楚绡宓就被容暮的简约云澹勾了心。

  可容暮勾人而不自知,清谈间还交代了开春后离京的计划。楚绡宓想留人,奈何容暮心意已决。

  所以醉仙居一顿饭用了近一个时辰,楚绡宓后半程食不知味。

  似瞧出女子的失神,容暮饭后带着楚绡宓去逛了灏京的商街。

  一下午都穿梭在人流之中,楚绡宓终于又兴致勃□□来;到了晡时的暮色时分,楚绡宓才慢慢停了下来,二人带着仆从寻了一处茶馆。

  待坐下以后,楚绡宓还盎然地对容暮展示方才在珍玩店里新买的珠玉,可手上的环佩蓦然顿在空中。

  楚绡宓:?!

  她那本该在宫里的皇兄,当下毅然落座在容暮的身后,植丛遮了那人的脸,但那峻拔的身形不是她皇兄还能是谁?

  看到自家皇兄对她打手势,楚绡宓不动声色地掩饰好目中的惊讶,如楚御衡的意,没有提醒还在吃茶的容暮。

  在茶馆里用了几方点心后,窗外的巷道就暗了起来,暮色苍茫,随后那些精致奇巧的花灯一盏盏的被点亮。

  容暮凝神瞧了一会儿,看楚绡宓点心也吃的差不多了,便领着人出去赏花灯。

  楚御衡恰巧坐在容暮视线所容易忽视的地方,容暮带着人转身离开茶馆时,视线微动。

  但知道皇兄在衡在,楚绡宓做什么事就像被人死死盯住一般,不敢轻易放肆。

  原本她还想卖娇挽着容暮的胳膊呢,当下也只得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胸前。

  万街千巷尽皆人头攒动,繁盛喧闹。

  容暮和楚绡宓在赏灯的人群里拥挤了一刻钟,鞋靴就不知被谁踩了几脚,从人群中脱身出来,容暮的白靴已经染了几团黑。

  顿步华亭外,容暮一面理着翻飞的袖摆,一面几分气虚:“殿下先去看花灯吧,微臣就不过去。”

  不远处正有偌大灯架推过,闹得格外热闹,楚绡宓看着实在累了的容暮,又看看前头五光十色的花灯,轻咬着唇瓣做出抉择:“那本宫就去前头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寻你?”

  “好。”容暮的声音扬逸。

  看宫里的侍从护着楚绡宓消失在人海,容暮斜眯眼眸,心里默默数着律拍。

  方数到十的时候,他白袖下随意垂落的手倏然被一只大手紧紧包住。

  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容暮一早就发现这人在跟着他,况且对于这只牵着他的手,他早已将这触感牢记于心。

  毕竟他曾在这人睡着后偷偷牵过许多次。

  熄灭了烛火,阖了帘襟,但他也只在看不见光的时候主动靠近。

  现下两只手在袖笼中交缠,周身人潮拥挤,皆朝楚绡宓先前的方向涌去,容暮嘴角的笑意慢慢拉平:“陛下万安。”

  男人不出声。

  只是牵着容暮的手更为用力,宛若想把容暮的手嵌入到自己的手心一样。

  “陛下松开。”

  轻轻晃着胳膊,不断有人擦身而过,不愿当众揭露楚御衡的身份,容暮只用气声请求。

  可还没抬眼看楚御衡,容暮就眼前一黑被一方面具盖了脸。

  容暮这才发现楚御衡脸上也戴了面具,鹰眼似勾,略有深意。

  似乎意识到不断有人朝他们冲撞而来,楚御衡的手无声的握得更紧,带着容暮穿行人海。

  容暮又想起那一年他们元宵节的时候出来玩的模样。

  那时他好不容易可以和楚御衡私下出宫,一路他都小心翼翼,就怕□□的人冲撞了楚御衡,但又甜蜜,他可以借着二人被人海冲散的由头偷牵起楚御衡的手。

  现在也是如此,两个人的手在袖袍里面隐秘的牵着,两侧的灯盏远近高低,若细碎飞星。

  可容暮清楚地明白一起都不一样了,当初那甜丝丝的味道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尴尬的避嫌和疏离。

  楚御衡不知容暮如此作想,将人带到一艘画舫上。

  似乎知道容暮到了船上就下不了船,也轻易离不开他,楚御衡这才减轻了手上的力道。

  但依旧没有松开手。

  船行于水面,两岸人声喧嚣,灯火璀璨,船行之际水面泛起层层的涟漪,破开了弧面平铺着的碎金。

  楚御衡摘了面具的脸掩映着难言的阴鹜,但容暮掩在面具下的琉璃目清澈有光,就像二人回到了那一年一样,容暮的眼里全是他,楚御衡不由得喉结轻滚:“阿暮……”

  “嗯?”

  “你要去江南?”

  楚御衡骨相极佳,鼻梁高挺而眼窝也颇深,严肃时颇能唬住人。

  但容暮不怕,他闲敲着桌角的指骨只微微一停,看着眼里有苦痛的男人,似乎男人会知道他要去江南这事就在他意料之中。

  “江南风水养人,四季也柔和,就适合微臣这破败身子去。”

  不去问男人为何知晓他有去江南的打算,容暮这会儿欣赏起船外的好夜景。

  但面具戴在脸上,磕到了他的鼻骨,容暮摘下面具后揉捏着被面具微压的鼻梁。

  当下看着容暮此刻俊朗的半张脸,楚御衡黝黑瞳孔宛若深潭映着月亮,同时轻捏着容暮的手指骨节像是要把不舍都揉捏走。

  “那阿暮何时去,何时回来?”

  “何时回来”四个字被咬得很轻,让楚御衡凭白添了几分难以言状的脆弱之感。

  可这不该是一个帝王该有的神色……

  看男人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容暮偏着头,继续看向外头的灯火:“去的日子还没定下,江南那头微臣还要先去找住处;而回来的日子……也未定,但微臣身子好了就会回来。”

  楚御衡轻轻哼了声,明明不想容暮去江南,可楚御衡却说不出口。

  昨夜听到暗卫来报说容暮有想去江南的打算,楚御衡顿时就开始焦心起来,犹如陷入了死胡同。

  坦白而言,江南那处的山水的确比灏京更为养人,但容暮一去没有几个月便是回不来的,一想到还要许久不见容暮,楚御衡本能地反对容暮去江南的这个想法。

  可容暮的身子的确需要好好养上一养……

  放弃劝说这人留下,楚御衡打量眼前男子有如冰水般沁凉的侧颜,心底的焦躁思绪缓缓沉降。

  但男人的沉默让容暮意动,倏然间,他好似意识到楚御衡不想他走。

  可他踌躇还没做回复,舒缓了眉眼的楚御衡薄唇上下抬阖:“你若这般想去江南……朕在那儿还有一处山庄,阿暮你可以过去住,有朕的人照顾你,朕才安心。”

  容暮心口一哽:“微臣暂且先自己寻着地方。”

  被眼前人婉言拒绝自己的安排,楚御衡面上的骄矜之色骤然破裂,到底知道自己于容暮有些亏欠,最后恼怒偏首:“那随就你自己去找罢了。”

  容暮挑了下眉不解,这人怎么又生气了。

  但履世本就如冰,更何况他在一直伴着君王,伴君如伴虎,不论楚御衡舍不舍得,自己都该走。

  不过容暮心里还在宽慰着自己,能在今日碰到楚御衡也是好事,至少他不用再进宫上书他要移居江南。

  *

  护城河很长,船舫行了小半个时辰还未驶过灏京最为繁华的商街。

  两岸的茶坊酒肆光彩争华,各出新奇的灯烛下游人无不驻足。

  楚御衡原本打量岸边灯火独自闷气,但后来目光莫名偏到了容暮身上。

  船舫近处瑰丽花灯的光彩混淆着水光,柔和了容暮线条流畅好看的侧脸,白衣上的红枫在粼粼水光里似有金粉闪耀,使得往日清淡欲仙的男子此刻尤其浓冶。

  楚御衡嗓子干咳,大口饮下一口小几上凉透了的浓茶。

  船舶临岸,容暮眼睫低垂,掸掸皱了的袖摆打算起身下船。

  可楚御衡突就将准备起身的容暮一手捞了过来,还往坚硬的胸膛里紧紧按了按。

  容暮鼻尖被撞得酸痛,琉璃瞳目骤然扩大。

  楚御衡从来不会在众目睽睽下这般。

  但楚御衡还算克制,只几息时间就松开了手,还取出那面容暮回京送他的玉佩来。

  “之前你要的玉佩,朕现在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