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辞冰睡得极不安稳,眼皮沉重的怎么也抬不起来。恍惚中,整个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的压着,连唿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辞冰做了一个梦,梦境繁复冗长,梦中的人来去匆忙,像是走马灯一样飘忽在眼前闪过,一辈子转瞬即逝。
梦中总有一双眼睛在窥伺,漆黑的瞳子,浓稠如夜色。
望着辞冰的眼神夹杂着太多的情愫,或眷恋,或不舍,但更多的是让辞冰心寒的仇恨。
对,仇恨。
无论这双眼睛是在灿然的烟花下对自己诉说情话的时候,还是月下花前指天为誓的时候,在深沉的爱恋之下包裹的,是让辞冰看不懂的赤裸裸的恨意。
“如果我先你而死,你会怎么做?”那个玄衣俊朗的男子站在悬崖边缘,张开双臂,回头却笑着问他:“你会不会陪我一起?”
说话间,那人便倾身向着身后的万丈悬崖倒下去。
“不要!”辞冰惊叫着追上去。
“公子你总算醒了。”身旁的伴月松了一口气,将从辞冰额头掉下来的汗巾拿开说道。
辞冰循着声音,看了伴月一眼,然后又向四下环视一周,迷茫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恩。”
淡淡的应了一句,虽然知道应该给属下一个安抚的交代,可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将那个荒诞的梦境说与他人听。
“现在几时了?”沉默了片刻后,辞冰问伴月。
伴月回答道:“已经卯时了,公子没起身,属下没敢让他们拔营。”
“恩,现在下去准备吧,早膳过后就出发。”辞冰起身,简单的命令道。
白虎关前,辞冰看着大开的城门,脸色黯然。
城门之上,白虎关守城将领李成站在城楼之前,对着城下的辞冰等人说道:“战事一触即发,昨日和元帅接触的使者有异动,属下鉴于整座城池安危,不敢贸然放元帅进城,还望元帅恕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之罪。”
“今臣已命守城将领打开城门,特来迎接元帅进城。”李成把手一挥,护城河的吊桥吱呦吱呦的降落,吊桥之后厚重的城门嘎然一声,缓缓开启。
“不过一晚上而已,为何前后态度反差如此之大?”伴月不禁发问。
如果说昨夜李成拒绝他们入城是谨慎,那么现在,为何没有一点怀疑的就要放他们进城了呢?
“请君入瓮。”云战忽然低声说道,声音不大,刚好辞冰和伴月能听到而已。
伴月一笑,扭头看了云战一眼笑道:“然后再来个瓮中捉鳖么?”
“我看不见得。”跟在云战身边的小兵忽然开口道。
然而话刚说一半,就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似的,蓦地住了嘴。
“说说看。”辞冰像是没有在意这话是谁说的,视线始终落在远处已经大开的城门上,状似征询下属意见的上司一样,稀松平常的追问道。
惊秋心里虽然在鼓擂,却也不得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先不说请君入瓮的说辞是否合适,就算是,我们又为何不能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惊秋说着拿眼睛偷偷瞄了一眼辞冰,见他目光平稳,并没有丝毫看向自己的意思,当下也有些放心,于是继续大着胆子说道:“我们如今虽然只有三千骑兵,可身后却是足以踏平白虎关的数万大军,我们如今进得城门,无事变好,倘若真的有问题,焉知不会是打入敌人内部,里应外合呢?”
“假如城内真有异动,我们只有三千骑兵,数万大军远在天边,远水解不了近渴。”辞冰的声音清清冷冷,毫不留情的陈述着这个事实。
“这就要看元帅敢不敢赌了。”惊秋说道此处,一直低埋着的头也抬了起来:“如果城内真的有诈,我们能不能撑到援军到来。”
“伴月你觉得呢?”辞冰没有直面回答惊秋,转而问一旁的伴月。
伴月一笑,摇了摇头说道:“进与不进,主意自在元帅。进,无事便好,最坏便是中了诱敌,处境被动,但若能反被动为主动,倒也不失为一招险棋。不进,免于受制于人,却也等同怀疑或责怪守城将领李成,未战便先失了军心。”
惊秋在一旁冷笑,这个伴月还是老样子,嘴上说是让别人拿主意,可这一番说辞,明明就是逼着人进城嘛,战前失军心那可是兵家大忌。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想赞同自己直说不就好了,惊秋在心中腹诽道。
“云战你呢?”辞冰像是一个虚心纳鉴的君王一样,问完伴月,又去问云战,像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进城还是不进城。
“属下觉得不妥。”云战犹豫的看了伴月一眼,半晌才接着说道:“公子乃三军主帅,关系重大,如今尚未开战,倘若如此冒险置身险境,那才是失职。”
“昨夜接到惊秋来信,尚未来得及同大家说,我们的大军已经和平海王会师,今日傍晚便可到达白虎关。”辞冰说道。
惊秋乍一听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可不及细想,便又听伴月在一旁附和说道:“惊秋啊,一天的时间啊,足够做太多事情了。”
惊秋刚要反驳,忽然又想到此时自己的身份,只得就此作罢。
旁边的云战又和辞冰讲了几句,辞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开口下达了进城的命令。
马蹄飞腾而起,掀起一地扬尘,惊秋看着辞冰驾着马踏入青色砖瓦间的门,然后蓦地想起,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辞冰!”惊秋勒马高唿:“这个城,不能进去!”
辞冰一手轻轻勒了一下马缰绳,放缓了马儿前进的速度,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你刚才不是还支持我进城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心了?”
惊秋着急的策马挤掉辞冰身边的云战,一手拉住辞冰的马缰绳,着急道:“你真的听不出我的声音么?”
辞冰侧目,看着满脸焦急的惊秋一笑道:“早在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什么?”惊秋大惊:“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那里有人在等我。”辞冰抬眸看着大开的城门,视线却像是透过它看着极远极远的地方,目光里闪过一丝难得的温柔:“我能感觉的到,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惊秋被辞冰不着边际的话语弄得有些懵懂,可天生的直觉让他并不需要做过多的思考,就明白了辞冰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可是,他明明已经死了呀!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搜救的人在山崖下面找了那么长的时间,带回来的尸体……
惊秋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竟是妖域的阴谋。
先一步救走落崖的轩辕夜,制造出轩辕夜的替身,骗过衡鹿的所有人,让他们以为轩辕夜已经过世。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轩辕夜带走。
早在之前惊秋之父便曾经传信给他说探道接触过妖域少主的人都说这妖域少主的酷似过世的公子夜,再加上妖域少主那和轩辕夜如出一辙的行军手段,如今细想来,恐怕是妖域的人对轩辕夜做了什么,让他误认为自己是妖域的人,故而帅军前来攻打衡鹿。
这么想来,一切便都说的通了。
只是,辞冰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他不像自己跟在轩辕夜身边这么多年,对轩辕夜的行事作风有着十分的了解。惊秋不愿意相信,在那么短时间的相处下,辞冰已经对轩辕夜有了不下于他们的相熟程度。
“你不能去。”在辞冰说完,准备继续前进的时候,云战忽然横马上前,拦在了辞冰身前,阻拦道。
辞冰皱眉,看着云战问道:“为什么?”
“公子身为衡鹿未来的继承人,现又是三军主帅,时值两军交战之际,次分明敌人诱敌之计,公子不能舍去自身安危不顾,以身犯险。”云战劝说道。
“你又怎么肯定这就是诱敌之计呢?”辞冰不紧不慢的问道:“且不说你尚且不能肯定,这便是敌人的诱敌之计。即便这是,你又如何能肯定,我此去不能全身而退呢?”
“属下并非不相信元帅!”云战连忙解释说道。
似乎是觉察到了主人的不安,云战胯下的战马仰头打了一个响鼻,不停的朝着辞冰的方向喘着粗气。
辞冰顺手拍了拍自己身下的马,一脸平静的说道:“你设身处地为本帅着想,本帅明白,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辞冰平日里虽然面带冷色,可言语间从来不端主人的架子,如今当着众将领的面对云战用了“本帅”的字眼,显然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了再回旋的余地。
“元帅!”云战还欲再劝,却被一直跟在旁边的伴月拉住。
“元帅教训的极是,元帅既然如此果断的选择进城,定是有了什么万全的把握,我等见识短浅,必不能有元帅想的深远,云战护主心切,言辞间难免唐突,还望公子原谅。”伴月说道。
他这话说的极其巧妙。
先是给辞冰扣一顶帽子,进城是辞冰的主意,他们该劝的也劝了,如果后面出了什么事,那可不能回过头来怪他们不劝谏。
辞冰不是没听出伴月的弦外之音,只是他现在心心念念的的梦境中那双漆黑如暗夜一般的眸子。
自从轩辕夜被宣布死亡之后,他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感觉强烈,轩辕夜还活着,在他不知道地方,一个人活着。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到他面前,纵然前路艰难险阻,只要路的尽头有他轩辕夜,就算是刀山火海,他又何足为惧。
作者闲话: 龟速码字的我明天能不能更新看情况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