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第一纨绔>第一百三十五章 记忆

  东干与南陵开战的消息传开后,临近两国地界的小国皆有些人心惶惶,生怕祸殃池鱼,好在宋子珩在放出一个月会见百里流清的消息后,并未再有何大的动作,让人心中稍安。

  南疆倒是一片平静,并未因为这个消息而引出什么波澜。

  大年三十的时候,一大早小豆腐就死缠着景澈要他陪自己出去买东西,说是要践行前些日子说好的奖励,毕竟小豆腐是百里流清身边的红人,景澈就算不想去,也不能在小孩子面前失了诺言,这不是落自己的面子吗?

  而在景澈离开后,百里流清同样是随后出门。

  他的目的地却是一家酒楼。

  “百里公子果然是深得老道心思啊,知道老道喜欢喝酒,这地方不错!”一身靛青色道袍的天玑子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脸的笑容,早在流清来之前就已经饮了数坛的好酒。

  “前辈喜欢就好。”百里流清回以一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本也是爱酒之人,所挑出了的酒自然是独到之处的。

  将自己的酒葫芦装满后,天玑子神色略显凝重,“前些日子老道曾算了一卦,知道百里公子会找老道,故而一路南下,半路之中便收到了公子的传信,不知道公子有何要事要找贫道?”

  “道长可信这世上有前世今生的存在?”百里流清为自己酌了一杯酒,手握着白玉杯,目光复杂的看着天玑子。

  天玑子怔了怔,似乎没想到百里流清会这么问自己,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叹了一声,“公子心中已有答案,何苦要非要老道解知。”

  其实像他们这种懂得天机之术的人,对五行之内的事,比旁人看的更加通透,这世间总会有触摸不到的存在,前世今生听别人耳中玄妙,但是对他们而言却非不能理解的。

  百里流清单刀直入,“道长是不是认识我?”

  百里流清的这个认识,所指示的并不是今生的认识,其实在初次与天玑子相见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天玑子对自己的熟悉之感,甚至在劝解自己随心而走,分明是话中有话,只是那意思只说了一半,便被景澈斩断,百里流清很清楚,以天玑子与景澈关系,恐怕对于他以前的事也是知之甚深的。

  “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这对公子你很重要吗?”天玑子平静的凝望着他。

  手指摩擦着白玉杯,流清神情肃穆,“不瞒道长,此番请道长前来,是想让道长告诉我以前的事。”

  天玑子目光复杂,“前尘事,今生缘,既成过往,你又何必执着?与其去执着些过去的东西,倒不如放眼当下。”

  “我若非要知道呢?”百里流清并无退步,声音冷且清,“凡事都有因果,逍遥侯当初与我在南陵初见却仿佛早已经认识了我,此间种种,我一定要弄明白,否则难以心安。”

  天玑子看着端然静坐的少年,目光流露出丝丝伤感,“世间之事确实都有其因果,但并未所有的因都解的了那果,有时候忘却未免不是一种幸福。”

  “这么说?道长不肯帮我?”百里流清蹙眉。

  天玑子摇了摇头,“你执意想知道,老道无权插手。”手掌一摊,一面八卦镜出现在手中,他的目光是洞察世事的沧桑,“此为三生镜,公子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看见,只是公子看了……”话语戛然而止,他起身,仰首灌了一口酒,话语中透出了几分醉意,“三生三世的纠缠,这孽缘也终归是缘啊……”

  “多谢道长。”百里流清伸手将镜子拿在手中,触手冰冷,一种熟悉之感在心中生出,他忽然有些惶恐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心中破开,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安。

  随着门被关起来,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百里流清稳了稳心神,低头向镜面看去,原本平静的镜面金光粲然,好似涟漪一般扩散开来,露出了其中那一到邪魅的身影。

  依旧是桃红色的衣衫,墨发如瀑,握在手中的扇子上面题有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寻花问柳,一副风流的纨绔子弟形象。

  这是景澈?又好像不是他。

  桃花眼满是风情,似乎从不知道情为何物,没有现在时而流露出的沧桑与感伤。

  场景一变,扇面已是金乌东升、瀚海波涛,他站在自己身前,紫扇轻点,四周的桃林粲然绽放,邪气的话语仿佛响在耳边,“你若喜欢,我便让这桃林为你常开不谢。”笑容是一贯的慵懒,透着无法言喻的宠溺。

  百里流清怔怔的看着他,看的入神,那个时候的他意气风发,青丝墨发……

  “若是能做一世凡人,你想做什么?”轮回隧道中,厉鬼唿啸,明明满身伤痕,生死未卜,两人却信步闲庭,无比安定。

  “我?”邪魅的脸上是肆意风流的笑意,又带不可忽视的认真,“我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够了……”

  镜中的场景一个一个的过去,雾亭中的谈笑饮酒、月下的缠绵,历经天劫的痛苦,轮回隧道的回忆,桃花谷中的相守,相思缠的分离,杀母之仇,身世的真相,南华山的成亲,最终定格南华山上那道落寞的身影上,那是自己为了救他变成了白狐失去神智后……

  他站在那与自己成亲的地方,月光碎了满地。

  周围的满满都是人,却仿佛天地之间剩下他一人。

  “二殿下节哀啊——”声泪俱下的声音刺痛了人的耳膜。

  他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伸手捂住了自己眼脸,一道血泪从侧脸滑落,紧紧的抱紧了手中的白狐,温热的泪水落在白狐身上……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下,景澈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变成了银白之丝,暮白之发,嘴角弯起让人心碎的弧度,眼神如同碳燃烧过后的灰烬,沉寂过后的绝望。

  那眼神宛如针扎刺进了流清的心脏,只觉得鼻尖酸涩的厉害,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景澈。

  然而他抚摸到的只是冰冷的镜面,闭上双眼,满载伤痛与深情的两个字冲破了口腔。

  景澈……

  在自己轮回后,几乎无法想象,他是怎样怀着一颗破碎痛苦的心寻找自己整整八百多年,历经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与绝望……

  本不想让他承受自己离开的撕心痛苦,却不知道早在很久以前,自己已经让墨发成霜。

  “公子看完了?”天玑子从门外进来的时候。

  少年坐在原地,怀抱着那面三生镜,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玉白的脸上一片澄澈,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百里流清没有看天玑子一眼,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然而这世上最苦的却是情之一字,为之生为之死,为之折磨。”

  “公子……”

  百里流清忽然转头看向他,静静开口,“我的情况,前辈知道吧?”

  天机子点点头,他不知道自己让流清恢复记忆到底是对还是错,只是看着眼前平静的少年心疼的厉害,他宁愿流清痛哭一场,也不想他这般冷寂。

  真正的痛苦并不是流泪,而是深埋在心中,绝望后的沉默。

  “五年,老天只留给不到五年的时间,上一次我的离开已经让他霜染白发,那么这一次呢?”百里流清闭上了双眼,勐地握紧自己的手,他甚至不敢想,景澈再次承受自己死去会怎样……

  “流清,你……”天玑子,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疾口道,“你明知景澈要的是什么!难道还要离开他吗?”

  “是,我知道!”流清张开双眼,抿唇,话中的平静却透露着一抹末日般的凄凉,“他想让我留下来,他想要我陪在他身边陪他看日出日落,看春日桃花,陪他游遍山川美景。”

  “那你还——!!”天玑子觉得自己无法理解百里流清,他既然都恢复了记忆,为何还执意要走?

  百里流清轻轻的笑了,那笑容却是痛彻心扉,“奈何桥畔的三千年等待让我不愿景澈再忘记我,所以当年即使身中相思缠之毒,依旧执意与在他一起,就是死我也不愿他忘记我,但是那段日子带给他的却是刻骨铭心的痛苦,有时候忘却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前辈,现在的我,不仅是以前的那个流清,东干南陵开战,胜败未定,势必又掀起一个乱世,若非当年那一场大仗,我怎会和景澈分离这么多年,如今我退无可退,何必再将景澈牵涉其中?他已经是一介凡人,这个险我不能冒。”

  他说的冷静而坚定,在月色清辉显得冷酷而无情,然而这个决定痛苦的真的只有景澈吗?

  在他心中,他宁愿景澈忘记前尘过往,但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当他风流不羁的纨绔子弟便可。

  痛苦了这么多年,够了。

  就算他此刻不顾一切的跟景澈再一起又怎样?两人不过是将当年的局在走一遍,百里流清狠不下心,霜染墨发的那种痛苦,他不想要景澈再一次的承受。

  天玑子看了他许久,忽然长叹一声,“你一点也没有变。”

  当年的噬魂之毒,只有三成的把握来救醒景澈,百里流清却不肯冒险,宁愿以自身性命唤醒景澈。

  而景澈,哪怕只有不到一成的把握,也甘心以自身性命去赌两人的未来。

  这是他们二人最大的不同。

  百里流清凡是顾虑周全,恰恰是这种周全伤人伤己。

  然而无论百里流清怎么选择,他根本没有任何立场能去评说什么,因为天玑子深知,这个世上最懂景澈的人是百里流清,但是爱他爱的最深,伤的最重的却也是百里流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