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房内,少年坐在桌前阅书。
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流清哥哥,你要去东干吗?”顾晓天抱着一个暖炉,小小的身体裹在雪裘中,小脸上神色红润,目光盯着自己对面的白衣少年。
“嗯。”百里流清点点头,将手中的书页翻了一面,神色平静。
“可是你不怕吗?”顾晓天将头搁在桌子上,大眼睛满是好奇,“听说南陵的皇帝带了一百万的人,打仗是不是会死很多人?”
大军在前,指名一人。
寻常人恐怕早就被吓破了胆。
“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百里流清抬眸静静的看着他,“这个世上总有许多你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
顾晓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到少年孤身上战场,他就觉得难受,明明在告诫自己要爱护好自己,但是他自己却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淡然模样。
“哥哥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现在大家留在这个客栈,无非是因为大雪封山,但是总会有要走的那一天。
“明日。”百里流清淡淡道,
明天么……顾晓天声音涌起了一丝怅然,“好快!”他抿了抿唇,认真的说,“其实天儿很想陪流清哥哥一起去,但是天儿已经收到信了,该回去了。”
虽然和百里流清相处不过短短数日,但是不可否认的顾晓天对于这个清冷淡漠的少年已经有了淡淡的依赖感,一有空就腻在他屋子里,根本就舍不得和他分开,哪怕只是陪着流清看书,他都觉得十分开心。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失落,百里流清唇角泛起一丝笑意,“以后有机会的还是会再见的!”
顾晓天坚定的点点头,“一定有的!流清哥哥一定不要受伤哦!”
战场上,生死谁又说的准呢!
如今宋子珩带兵亲征,几乎掏空了南陵的所有的兵力,真的打起来,胜负难定,连百里流清也没有足够大的把握。
这一仗到底是生是死?
百里流清不知道,他将手中书本放下,对着少年轻声道,“很晚了,快回去睡觉吧。”
“不,今日,天儿想晚点再回去。”顾晓天摇了摇头,倔强道。
他这般坚持,百里流清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
外面,雪已停了。
深沉的夜色中挂着一轮孤寂的明月。
这月亮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似乎还能看见那日日夜夜陪自己坐在屋檐之上饮酒谈笑的邪魅身影……
流清闭上眼睛,脑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场景,那是在他丧母之时,发狂杀了很多人。
将漫天染成红色。
自己陪他跪在血水,听他声音嘶哑。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真的吗?”
“真的。”
“不论发生什么事?”
“不论发生什么事。”
“真好,若有一日,你离开我,不论你在哪,我都要找到你。”
“我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不会离开你。”
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做到啊……
百里流清神色悲伤,痛苦的感觉溢满心房,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他斜靠在廊柱上,懒懒的唤了自己一声流清……
他本想应,一股热流却涌上了眼眶,喉间哽住,说不出一个字,再度凝目之时,眼前有的只有漆黑的暗夜。
他不在。
他忘了自己。
唇角拉扯起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真好呀,他不用随着自己卷入层层波折中生死不定,不用再经历一个痛彻心扉、生无可恋的死局,不用再将原本就无望的路再重新走一遍。
这红尘三千、靡丽天下自有人陪伴在他身侧。
也许他会妻妾成群,子孙满堂,直至最后寿终正寝,安详的走完这一世路。
这样,想必是最好的结局吧。
然而却为何心中如撕裂一般痛苦,似乎想要排解出这种感觉,百里流清从袖中将血玉笛取了出来。
一声幽咽从笛下溢出。
如泣如诉。
寂的让人动魄。
冷的让人惊心。
顾晓天看着他的背影,似乎被这悲伤的笛声所影响,秀美的小脸上同样是一片沉凝的伤感,他听不懂百里流清的笛音,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情感。
是谁能给这个淡漠如水的男子如此大的影响?
他不知道,但是很明白必定是对他极重要的人。
翌日,天气难得放晴,堆在地上厚厚的积雪已化,然而那空气中的寒意却没有消减一分。
“公子这就走啊?”小二哥一面忙着收账,一面热络的问着,“看公子这路是打算前往东干吗?那里听说很可能要打仗,公子要多加小心呀!”
“多谢小二哥。”百里流清温和问道。
“不碍事不碍事。”小二哥竟被这一句话说的有些脸红了,这公子看似淡漠清贵,却十分平易亲和,根本不摆架子,真是个好人呀……
百里流清刚刚上了马车,顾晓天就从客栈中追了出去,“流清哥哥,等等。”
“晓天,还有何事么?”百里流清掀起轿帘。
顾晓天平复了自己急喘的唿吸,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黄色玉佩递给百里流清,“这个给你。”
这玉佩色泽极好,做工十分精致,一看就知道不是非物,必定价值连城。
百里流清并没有收。
“这玉佩是天儿的信物,以后流清哥哥有事需要帮忙,请尽管派人前去飘渺庄告之天儿一声,天儿必定全力相助,流清哥哥救了天儿一命,当做纪念也好,还望流清哥哥不要拒绝。”少年说的认真,眼神期盼。
百里流清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得收下,心底也闪过一道讶然,纵然自己猜到这顾晓天身份不凡,也未联想到与飘渺庄有关。
飘渺庄是江湖上与自己的无水阁,逍遥侯的风月楼并列的一大组织。
因其处事神秘低调,甚少在江湖上露面,所以对于飘渺庄的信息,连百里流清也掌握的不多。
“天儿,要回去了!”顾晓天垂头丧气的朝远处看了眼,自己逃出来些日子,终于还是被找到了,再想陪百里流清前去东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对少年露出可爱的笑容,“有时间话,流清哥哥记得去飘渺庄做客。”
“一定。”
马车中看着自家公子收下顾晓天的玉佩,小豆腐是一百万个不乐意,才不过十天而已,这顾晓天就一口一个哥哥的叫自家公子,真让人不爽。
瞪了眼黄色的玉佩,不屑的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百里流清瞥他一眼,并未说话。
他知道小豆腐还在生他的气,此刻也是听不进自己任何话的。
两行人分离,马车正欲行驶。
一道邪魅透着几分散漫的的声音却忽然出现在客栈中,“小二哥,还有没有空房?”
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百里流清身体勐地绷紧,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怎会在这里?!
大婚之际,他不是应该陪伴在南疆公主身侧吗?
小豆腐脸上涌现狂喜,是逍遥侯!
这声音是逍遥侯绝对没错!
下意识的张口欲叫,在开口的那一瞬间,肩上的某一处一阵酥麻,他勐地看向自己的公子,“公子,你——”话未说完,下一刻便瘫软在少年的怀中。
“客官要什么价位的房间啊,今日我们这正好有不少人退房呢,您请随意挑选!”小二哥的热情的介绍着,声音听在耳中却是飘渺,百里流清掀起一角轿帘,那道朝思暮想的邪魅身影出现在他清澈的眼眸中。
他看的出神,神情怔忪遣倦,仿佛这世上所有的光都尽数集中在那人身上。
“公子?”玄泰担忧的看着他。
这一声轻唤,终于让百里流清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再度恢复成一贯的古井无波,淡淡出声,“走吧。”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要后悔。
决不能后悔!
还未行出多远,只听马儿一阵长嘶,“驾——”
熟悉的身影随之追了上来,策马狂奔直到将马车拦了下来。
似乎是察觉到轿中人是谁,景澈的黑马发出阵阵喜悦的嘶叫声,四蹄不断在原地打转。
“等等——”
“阁下可有事?”玄泰面色复杂看着眼前的邪魅身影,他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公子了。
景澈看着紧闭的轿帘,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才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温驯的黑马忽然发疯一般朝着这个马车追了上来,自己拉也拉不住,等停下来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将这辆马车拦住了。
“不知道马车中是何人?在下的马儿似乎认识。”景澈开口问道,也说不出为什么心中涌起一波又一波奇怪的感觉,让他很想去掀开那紧闭的车帘。
“恐怕阁下认错了!”玄泰疾口否认,“这里面所坐的是我家公子,我们公子与您素未蒙面,又怎可能与阁下的马儿认识?”
说的也是……
景澈嘴角弯了弯嘴角,“怎么说也是相遇一场,马儿发狂也是一种缘分,不知道在下可有幸与公子结交?”
少年中端坐在马车之中,容颜幽寂,因着他的这番话身体一震,竟然在这里相遇,倒是天意还是巧合?
“公子——?”
半晌无人回应,景澈疑惑出声。
百里流清闭上双眸,掩饰住眸中的伤痛与失落,声音清冷、疏离。
“萍水相逢,何必相识。”
这冷如清泉的声音听在景澈耳中,仿佛触动了他心中的某根弦,让他不觉的皱起了眉,沉声道,“公子当真不认识我?”
马车中静静的传出云淡风轻的三个字,“不认识。”
“玄泰,走吧。”
“是,公子。”
景澈抱了抱拳,“打扰了。”
马车缓缓的从他面前离开,景澈拉住狂躁的黑马,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邪气道,“我有预感,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