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醉扬州>第38章  飞掠彤云

  傅弈亭与殷野在原州相遇,他们欲向西直取金城湟中两块要地,这一路上的驿馆都被金甲军所侵占,但凡有驿卒快马前来传信,一律都被已换了朝廷服色的金甲兵所替换,传到京城塘报的内容自然也是做了更改。

  固原大地峁梁纵横,远处的房屋都隐于塬间,各个牌楼下燃着香火,想是百姓在祈求战火不至。

  两日后抵达金城必有一场硬仗,可傅弈亭心里却不负责任地空了起来,此情此景,使他想起父亲书房中的一首无题词:

  戟刃破昆仑,蹄铁碎烟波,金雕飞掠彤云外,今夕秋光满。

  万里长安西,北望天涯远,情落洱海藏芦花,莲溪归棹晚。

  前半阕还算豪情,怎么越收尾越小家子气了,含含蓄蓄不知所云,傅弈亭摇头,暗暗批判自己父亲作词的水平。

  “全军戒备!”前哨侍卫突然呼喊一声,打断了傅弈亭的思路,原来是前方的黄河岸上,有两队人正在马下厮杀,一共也就二十多人的样子,却打得毫无章法,观其服色,一队是官军,另一波像是普通百姓,穿得褴褛不堪,但也都带了刀器。

  傅弈亭起先未打算插手,只吩咐金甲兵绕过他们继续行进,可眼见平民已现颓势,也动了恻隐之心,抽出长鞭飞身跃去,只一挥一振,几个官军便应声落地。好险,若不是这一下,其中一个穷苦少年就要变成刀下之鬼了。

  “你们是什么人,敢阻拦我宁西营处置逃兵?!”为首将领见情形不对,恶狠狠地走上前来。

  傅弈亭冷冷一笑,也不搭话,鞭子已是挥了起来,他有些日子不舞鞭,身子也痒了,先甩鞭勾住了那将领的长刀,而后狠狠一拽,将领的武器便脱了手,他正要飞身而起,却发现刀把儿还在将领手中,原来这是把链子刀。

  “王爷小心!”殷野急切叫了一句,傅弈亭已用了大力反向绕鞭,正巧将领也在向自己方向拔刀,那鞭便在黄沙弥漫中尖锐地甩开,一下划破了他的脸。

  将领惨叫一声,再次持刀扑过来,傅弈亭空翻躲过,金雀鞭灵活地变了手法,纵向划破了将领的前胸,血迹殷染在砂土之上,继而又被风沙覆盖。

  河边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其余的几个官军想逃,却也被几个迎上来的金甲兵所制。

  傅弈亭收了鞭子,瞧了那几个灰头土脸的百姓一眼,只说了句前面几十里处有人家,便要转身而去。

  “四爷……”方才他解救的那个少年抹着眼泪,突然怯弱地叫了一声。

  傅弈亭握着马鞭的手一顿,眯着眼转过头来,他仔细一瞧,这孩子浓眉大眼,操着一腔秦北口音,正是在咸阳城里与自己负气而别的汤城!

  “是你?你不在家种地,怎么跑来当逃兵了?”想起来这小子,傅弈亭不禁来气,自登了王位,汤城还是第一个敢忤逆他的人。

  “别了您之后,我谎报年龄……原想参军,守卫秦北……哪想到那朝廷的军营中,整日醉生梦死,花天酒地……我这才和几个大哥逃了出来,在这儿被他们截住了……”想起来军营的状况,汤城不禁又恨又气。

  “安秦税我已撤了,你应该听说了?”傅弈亭翻身坐在鞍上,“现在时局不稳,你们赶快回村吧。”

  “谢……谢四爷……您救了我两次,我想随您……”汤城试探着开口,谁知傅弈亭已经策马而行,根本不再看他一眼!

  金甲兵的队伍浩浩荡荡随着傅弈亭向西行去,漫起长烟,汤城怔怔地看着,继而提起将那死去将领的链子刀挂在腰间,咬咬牙跟了上去。

  大军一直向金城挺进,殷野依郦元凯的吩咐,此次几乎将傅家所有的本钱都带了出来,秦北离中原还是近了些,豫王和朝廷打得正酣,还不知胜负如何,因此郦元凯的意思是让傅弈亭把重心西移,先把西疆牢牢握在手心,再慢慢考虑东进。

  “王爷,汤儿还跟着呢。”此时已是日落西山,霞映九州,林益之往后远远瞅了一眼,到傅弈亭跟前来给汤城求情。

  傅弈亭微微动容,沉默片刻道,“给他匹马。”

  “好嘞。”林益之这个老好人,立刻去后边安排,不一会就领着汤城过来了。

  “王爷……”汤城偷偷瞧了傅弈亭一眼,又低下头去。

  傅弈亭目不斜视地奚落道:“‘这种人早晚要下地狱的’。此话可是你讲的?嗬,你不是有骨气么?跟着本王做什么?”

  “王爷把这话忘了不行么……”汤城小声嘀咕。

  “欲成大业,须得牺牲一些东西,包括名声在内。”傅弈亭白了他一眼,“浅薄!”

  “是……今后还请王爷多多提点。”汤城可怜巴巴地说。自在军营呆过后,他也成长了许多,懂得有些事情不能只瞧表面,因为本质其实并不是他所看到的那样。

  傅弈亭心里是挺喜欢汤城的,见他这么诚心,也不再去为难他,“那人的链子刀很好用,你能偷偷留着,说明你是个有心的。你功夫太差,我们稍晚点过来,你们都得在这儿葬身。以后让你林大哥好好教教你,不然不配在我身边侍候!”

  “好嘞!”汤城一下子喜笑颜开,又恢复了在咸阳城跑来跑去的欢快模样,他在军队里四下张望一阵,小声问傅弈亭道:“漂亮哥哥走了吗?”

  “什么漂亮哥哥……”提起萧阁,傅弈亭心里一动,他皱起眉头说,“现下我倒也不必隐瞒,他是广陵王萧阁,以后若见得到,你须得改口了。”

  “啊!”汤城哪里想得到,自己春天里便已见过了大夏颇具实力的两名王爷,他暗自感慨,默默地闭上了嘴。

  大军在金城八十里外扎营,已快入冬的时节,旷野上的风凉得刺骨,侍卫端着几盘蒸得鲜嫩的羊血膏进帐,傅弈亭挥手赏给了几个将领,自己饮着酒吃了一根烤羊腿。那花雕还是从萧阁那里偷灌来的,原本他还记着萧阁的话,克制着不饮酒,不过这些天又忍不住了。西北用兵,根基在粮草上边儿,这一顿稍显奢侈,但明天是第一战,傅弈亭不想委屈了自己兵士。

  “郑迁还没回来么?”傅弈亭吃饱喝足,在铜盆中净手,他话音刚落,郑迁便掀开帐帘缩着脖子进来了,各将领瞧他面色,便知道劝降没有成功。

  “属下无能,请王爷降罪。”郑迁单膝跪地,脸上写满了挫败。

  “行了,起来吧,吃些羊肉暖暖。”傅弈亭用麂皮擦着手,转身去看舆图,“我压根儿没指望李密能投诚,他老子李忠就是个迂腐的家伙,十五年前突厥南犯,父王在敦煌迎战,他等着朝廷命令,死活不拨粮草,四万大军险些埋骨月牙泉!我看他改叫愚忠最为合适。”

  “李密比他父亲还倔,您瞧——”郑迁把自己前襟铠甲掀起,上面都是干涸墨迹,“我跟他说了,不会动城中百姓分毫,改朝换代之后,他照做他的守城将军,结果他就是不同意,扬起砚台甩我一身墨水儿!”

  众将一顿幸灾乐祸地大笑,傅弈亭笑问,“城中情况打探得如何?”

  “我进去时,城里守军不多,想是李密故意隐藏实力,据绕到后营的侦察兵粗略估计,四五千人定是有的。此外,城墙太高太厚,攻克不易。”

  “四五千人对抗我们七万大军,耗也给他耗尽了。”林益之颇为不屑。

  “这话不对,自古以来,以少胜多之战不在少数,大都发生在我们这种情形下。”傅弈亭想了想,“他们人少,我比他们人还少!传令攻城各部和骑兵一二营,好好歇息,三更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