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五和白六那边一天没传回消息, 祁野便不放心余星随便出宫,这些日子余星就把香丸全交给张全福。
能为余星办事,张全福乐意至极, 时不时来余星这里一趟,若是出宫了还会跟余星绘声绘色讲述外郭城中的变化。
余星听得认真, 好似将对方说的都记下了。
半个月过去,余星靠着五爪金龙香炉, 和小贵小轩他们一起制作了几千颗香丸,这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香丸越来越多, 余星便让张全福给掌柜带话,若是陈老板他们过来了,可以给他们多准备些香丸, 让他们也不要局限于洛州等几个地方, 其他州县也可让信得过的手下, 将香丸运过去。
虽没有直说香丸有多少,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不要担心香丸不够”的潜藏之意。掌柜如实跟陈老板三人说了,三人心下了然,都想大展拳脚。
这些日子余星常用五爪金龙香炉,俨然摸清自己使用一次可以供十人使用, 且保留已有特性,除此外若超过三日余星没使用香炉,那么这一效果将无法存续。
摸清楚后,余星基本是三天使用一次,不知不觉十多天过去。
这日,余星跟往常一样将五爪金龙香炉递给小轩。
小轩也同往常一样接过, 只是在碰到香炉两耳时,手上一麻, 下意识放开手。
余星见状眼疾手快去接,只是指腹碰上金炉的瞬间,脑子里响起一道声音,那声音听不真切,却十分熟悉。
指尖传来的酥麻感,令他没抓住香炉。“磤磅”一声重物落地,发出闷响。
等余星和小轩反应过来时,五爪金龙香炉外似有什么一闪而过。这一变化小轩看在眼里,正要惊呼,一抬头就发现圣子的食指破了,正往下滴着血。
余星朝他摇了摇头,意思是没事,小轩这才咽下即将出口的话语。余星刚才也瞧见了那一闪而过的金光,他当即蹲下身查看,却发现原本不怎么清晰的炉身,此时上头的纹路却十分清楚。
仔细看去,像一棵树,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伸手抚过外炉,鲜血不经意擦过炉身,在余星没注意时,鲜血一点点浸入内里。
小轩也蹲了下来,好奇问:“圣子,这是什么?以前好像没有。”
余星侧头看他,确认道:“以前真没有这个?”
小轩想了下说:“我用过好多次,还是这会儿注意到的,以前香炉外的印记不清晰,瞧不清上面有什么,我当时还觉得奇怪,本来想拿去洗的,但想到它的特殊性我就没洗。”
余星低声道:“我找到它时也没洗过,后来拿了回来,阿野便安排了张全福清洗,洗过一次的炉身依旧看不真切,灰扑扑的。”
小轩突然注意到炉身越发程亮,通体光泽,一改先前灰溜溜。其上纹路更是异常清晰。
余星一把抱起香炉,不知想到什么,朝小轩道:“走,我们去上清观。”
小轩忙跟着起身,问:“要叫上小贵和刘旭吗?”
余星摇头,抱着香炉带着小轩快步到前院,叫住一宫人,让他去宣和殿给张福全传话,让他去上清观。
宫人急忙应是,也没瞧清余星怀里抱着什么,急匆匆跑去宣和殿。
在殿外见到张福全,喘着气跑了过去,侍卫见状纷纷严正以待。张福全认出那是宣明殿伺候的宫人,便道:“这是宣明殿的人,各位把刀收一收。”
张福全是内侍太监,官居从三品,在宫中行走,哪怕是一些大臣也会给他几分薄面。虽然千牛卫不归他管,但几人闻言还是收起了陌刀。
张福全上前几步,来到宫人身前,问:“可是圣子有事交代?”
宫人忙不慌点头,“圣子让您去一趟上清观。”
张福全问:“圣子可有说去上清观作甚?”
宫人摇了摇头,“这个圣子倒没说,但圣子这会儿已经带着小轩哥过去了。”
张福全略一思索,便道:“行,你先回去吧,我这就过去。”
宫人离开后,张福全来到宣和殿大殿前,敲了敲门,又小心翼翼道:“陛下,圣子让奴婢去一趟上清观。”
片刻后,殿内响起祁野的声音,“进来回话。”
“是。”张福全走了进来,朝祁野行叉手礼。
祁野问:“星儿去了?”
张福全恭敬回道:“前来的宫人这般说的,那宫人还说圣子将小轩也带去了上清观,可让奴婢过去瞧瞧?”
祁野起身绕过龙案,来到他面前,“摆驾。”
张福全明白了,当即安排尚辇局备龙辇。
余星带着小轩步行至通安门,他习惯了步行,并不会以步辇或车辇代步。他和小轩步行速度不快但也不慢,走了半个时辰来到通安门,穿过通安门再走一盏茶功夫就到上清观。
等他们慢悠悠抵达上清观时,祁野也坐着车辇过来了。祁野是直接从后宫过来的。
比他们近了不止一点儿,这也是为何他能在短时内到达上清观。
上清观是一座七层塔楼,这时大门敞开,几名从宫里出身的老人正在扫尘,突然看到外面站着数人,当即转身小跑进观。
余星抱着五爪金龙香炉,含笑说:“阿野,你当真来了,我刚才还在想你到底会不会来。”
祁野上前揉了揉他脑袋,眼底满是柔情,“我当然会来,你让张福全来上清观,不就是想让我过来?”
余星抿唇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想到还是被阿野发现了。”
祁野的视线来到少年手上抱着的香炉上,正要开口,王施琅带着于文俊拾阶而来,片刻后站定在祁野和余星面前行礼,“见过陛下,见过圣子。”
余星道:“我有事想跟国师和文俊说,我们先进去吧。”
王施琅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余星和祁野请了上去。
小轩跟在他们身后,白缪也在后面,他们之后是张全福及千牛十二卫。
余星和祁野在王施琅的带领下,进入正堂,小轩和白缪也跟着进去了,张全福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没有跟进去,和千牛十二卫一起守在屋外。
正堂内,余星将香炉放在案几上,王施琅引着他们坐主位,被余星摆手拒绝,他喘了几口气说:“我就长话短说了,今日我来找国师,其实是我突然发现这香炉,不同于之前。”
“至于它本身的效果是否发生改变,尚且不知,但你们看它跟以前不同了。”
王施琅闻言低头看去,于文俊也随之看向香炉,只有祁野注意到少年食指受伤,他握住少年的手,小声问:“疼吗?怎么不处理伤口?”
“不碍事。”余星笑道:“我就是太着急给忘了,先不说这个了,你快看看这个香炉。”
祁野嘴上应着,却没松开少年的手。
五爪金龙香炉的确和之前大不相同,更有色泽,也更加明艳,上头纹路明晰,王施琅蹲下身仔细端详,上头的刻画技术精湛,乃出自名家之手,上面应该镌刻着一棵郁郁葱葱的树。
只是这棵树太过枝繁叶茂,茂盛的仿佛不是此间之物。
王施琅看了许久也没认出这是一颗什么树。
他示意祁野也看看,祁野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不曾见过这树,但能镌刻出这等充满生机的树,说明雕刻之人见过这棵树。”
整棵树看上去像漂浮在半空的云,若仔细看上方枝丫又好似一头五爪猛/兽。
王施琅说:“先前我们都不曾注意到这个,没想到这上面还刻了这样的图案,曾经我去过不少地方,但在禹国都没见过这般模样的树,难不成是被人修剪而成?”
祁野摇头,“尚且不知,我也没在禹国见过,既然不是禹国的,便有可能是他国的——”
说到这里他猛然想起什么,问:“若我所记不差,之前这香炉可没这么程亮,发生什么它才成这样?”
这句话是问的余星。余星便将刚才发生的事跟几人说了遍。
祁野在听到余星的手不小心被炉口划破,香炉摔在地上,下一刻上面灰扑扑的一层消失不见,王施琅与祁野不知想到什么,二人对视一眼。
眼神交流一番后,两人似达成某种协定。
余星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问:“有发现什么吗?”
祁野说:“暂时没有,星儿先将香炉放在这里,我和王施琅再看看。”
余星不疑有他将香炉放在这里,问:“你不回宣明殿吗?”
祁野揉了揉他脑袋,“乖,我等下回去。”
余星想了想说:“那我等你,正好我想在上清观走一走,我之前来过几次还没好好看看。”
少年想去看看,祁野哪会不同意,便让小轩和白缪陪着他。
余星出了正堂从一楼开始转悠。
那头,屋里三人沉默片刻,王施琅才说出猜想,“陛下,此香炉必定与圣子有关,是圣子血脉让它复原。”
“就算知道这点,又能如何?”祁野坐在上首。
王施琅道:“陛下还记得臣之前说的,如今有了此物想要算出圣子出自哪儿,用此物做媒介,事半功倍。”
祁野没开口。
于俊文听到这里心头涌起一股不安,他不停抬头看陛下,又看看自家师傅。
王施琅察觉到徒弟的视线,并未停下,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寿元将尽,不必再瞒着自家徒弟。曾经他的师傅为了不让他背负数百年的责任,耗尽性命,只为了不让他动用问卜之力。
然而师傅依旧没找出任何线索。
但他不同,为了于文俊,为了禹国数万百姓,他不得不以身犯险,就让他的离去变得有意义。
王施琅接着请求,“臣恳请陛下准许。”
不待祁野开口,王施琅又说:“我们已经等了几百年,历代国师都没算出圣子,极有可能那时世间并无圣子,圣子之力是否能延续无人可知,臣请求陛下,让臣流芳百世,无愧历代国师,无愧先祖,无愧百姓。”
王施琅缓缓下跪,叩首。
祁野半响叹了口气,嗓音沙哑,“朕准了。”
于文俊鼻子发酸。
祁野吩咐道:“将尚药局奉御请来,两位奉御都叫来。”
于文俊走了出去,吩咐仆人去尚药局请奉御,自己则躲在角落里无声哭泣。
他还记得自己曾求着师傅教他占卜,教他功夫,教他识字,师傅一开始不愿意,后来师傅告诉他,他们学的问卦与旁的方士所学不同。
他告诉师傅自己心意已决,师傅才跟他说那便祭拜祖师爷,再拜神龙神尊,他本是神龙认可之人,祭拜之后便彻底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
他告诉师傅他不怕,他也有要保护的人,他想保护的便是师傅,然而如今——
心口传来阵阵疼痛,痛得他呼吸困难,他紧紧揪住心口,眼泪一滴一滴滑落,浸湿地板,依旧无法释放心中悲伤。
尚药局两位奉御很快赶来。
正堂内,王施琅依靠香炉作为介子问卜。
祁野已去了外间等候,并不知里面情形,只听见东西落地声,他当即冲了进去,就见王施琅喷出一口血,直直倒在书案上。
祁野上前,问:“怎么样?王施琅!”
王施琅虚弱道:“扶……我起来。”
祁野将他扶起,王施琅虚虚握住小篆笔,在溅了血的宣纸上,颤抖着手写下一行字,最后一个字刚落下,王施琅再也撑不住地合上眼,昏了过去,祁野把人抱上榻,又回到书案前收起那张宣纸,打开门让奉御进来诊治。
两位奉御心惊胆战踏了进来。
余星带着小轩和白缪从楼上下来,见于文俊站在门口,双眼通红,显然哭过,迟疑了下,问:“怎、怎么了?”
于文俊没吭声,祁野在屋内跟奉御交代了几句,务必让他们保住王施琅性命,才让于文俊进来。
于文俊冲了进去,余星也想跟进去被祁野搂住了腰/肢,余星不解的看向祁野,“国师怎么了?”
“王施琅身体不舒服,我们先回去。”
余星想探出头瞧瞧里面,却被祁野捂住了眼睛,在余星没看见的地方,祁野示意白缪关门。
余星拿开祁野的手,见房门合上了以为是于文俊关上的,想和国师说会儿体己话,便不好再去看望,只能一步三回头跟着祁野上了车辇。
他却不知,在他们走后,屋内传出于文俊痛彻心扉的恸哭声。
车辇里,余星不解的问:“刚才国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祁野想也不想回答,“老毛病,奉御开几服药吃了就没事。”
余星注视着祁野,对方神情镇定,余星便信以为真,只以为王施琅旧疾犯了,盼着对方能快点好起来。
当天下午,祁野吩咐工部、少府监、将作监,和军器使,制作大型帆船,和大量武器,以弩箭陌刀等为主。
又传令命太医署研制类似迷药的药粉。
余星对此毫不知情,回到宣明殿第二天才想起香炉还没拿回来,他寻思着找个时间问问祁野,什么时候去拿香炉,顺便看看国师好了没。
然而,当天下午张福全就把五爪金龙香炉送来了。
五爪金龙香炉到手后,小贵他们就让他试一试还没有之前的效果,这么一番倒弄就到了晚上。
余星歇了今天去看王施琅的心,打算明天或后天去看。
当晚,余星没等到祁野过来,就困得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一道声音说着什么,声音依旧温柔,如之前的两次一般听不真切,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四周。
他正想伸手探一探面前是什么,那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他听见男子温柔的说:“孩子该醒来了。”
余星蓦然发现自己竟躺在白雾之中,先前的一切犹如幻境。
紧接着,又是一道雄浑嗓音响起,那声音响彻天际,“该醒了,找到我,不然连种子也保不住。”
声音响彻云霄,久久回荡在余星耳边,令他怔愣片刻,旋即清醒过来。
他猛然睁开眼,心口狂跳,望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晨辉,大口喘/息。
等他渐渐平静下来,脑中再度回荡着梦中的那句话。
种子是什么?
种子也保不住了,又是什么意思?
余星想了许久,却没有半点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