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隋意味不明地看了林莘陆一眼:
“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有了新的副官。苏朔呢?”
“他在休假。”林莘陆坦然地说,“江河是从穹星临时调来的,你不知道很正常。”
“江河。”钟隋看向白发的小军官,微笑着说, “这是个好名字。”
自“大江大河”后自己随便起的名字又一次被夸的江星鸿:他怎么没看出来这名字哪儿好了?
“既然遇到了, 那我也有事情要告诉林上将。”还好, 钟隋的注意力只在“江河”身上停留了一瞬,就移开了, “方便移步吗?”
林莘陆点点头:
“好。本身我也打算联系你,没想到大半夜的, 还能在这儿偶遇钟教授。”
“林上将不也是吗, 看来我们的时差都没有倒过来呢。”钟隋笑着说,“那来这边?”
他指了指旁边的走廊, 同时隐蔽地瞥了一眼在旁边发呆的小副官。
意识到自己的多余的江星鸿:我走,我走好吧?
林莘陆手一拦, 制止了想往电梯走的江星鸿:
“江河,你在这里等着,我和钟教授说完就来找你。”
江星鸿只能停下脚步。
看来,就算钟隋走了, 小鹿还要回来找他啊。
和当初在中间地时小鹿眼睛看不到的情况相比, 现在他耳聪目明的,又对自己这么了解……
江星鸿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马甲摇摇欲坠。
钟隋讶异地看了林莘陆一眼, 但没说什么,只是走向那边的走廊,林莘陆紧接着跟了过去。
出于谨慎, 钟隋走出了十几米, 才停下脚步, 说道:
“你见过郑凛了。”
这是个肯定句。
“对。”林莘陆说,“你要说的事,和他有关吗?”
“既然你已经见过他,那你应该知道他的决定。”钟隋说,“又一场全面入侵,要到来了。”
他顿了顿,说:
“这次,很可能会比上次更严重。”
“因为‘渗透’吗?”林莘陆问。
“说实话,对联盟的现状,我并不乐观。”钟隋语气中带了点讽刺,“你我不能说这三年没有尽力,但它还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对这场战争不抱信心。”林莘陆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说服郑凛?”
“这句话,明明该我问你才对。”钟隋笑了一声,“这三年,你比我拼命多了。别人竟然还以为你是个理性的人。”
他说:
“在我看来,你的本质就是个疯子。”
“这与你要说的事情无关吧,钟教授?”林莘陆面色不变,“要在这里说,是和你的实验有关吗?”
“对。”钟隋说,“我或许找到了暗液的真正本质。”
“我们都很清楚,在这栋大楼里的某些地方,联盟究竟在做什么。”他冷酷地说,“我发现时已经无法挽回,所以我利用了他们。”
林莘陆的表情微微一变:
“这就是你实验突破的原因?”
钟隋没有否认:
“没错。他们补全了我之前所缺少的关键数据。”
他紧接着说:
“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知道江星鸿一定会回来。”
“因为暗液……可以进行灵魂转换。”
江星鸿靠在墙上,表情一变。
钟隋的确走的足够远,但是他考虑的是人耳的听力范围,而江星鸿现在拥有了猎犬的超强听力。
所以,就算他站在大厅里,仍然能清楚听到那两人的对话。
而钟隋提到的东西,也的确让江星鸿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他想过很多,比如钟隋会提起他的“复活”,会提起郑凛,会说起“渗透”。
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扔下这么个炸弹。
只是从这个角度来想,很多事情都能说得通了。
比如……
他莫名出现于中间地上,沉没在暗液池沼中的尸体。
而再睁开眼,已是一副全新的、陌生的躯体。
不提江星鸿自己,就算说到“渗透”,如果暗液的本质功能是转换灵魂,那么鲁斯特大校当初那个诡异的表情,就也有了解释。
如果那副躯壳中,已经不是鲁斯特大校了呢?
但这样想,联想之前实验室中所见,却更让人心惊。
江星鸿抿了抿唇:他竟然一时看不清,到底谁在暗处,谁又在明处。
他有种直觉,在这暗潮涌动的现状下,还缺少了关键一环。
但缺少的关键,到底是什么?
另一边,林莘陆听了这样惊爆的消息,却依然平静:
“所以呢?”
“江星鸿是特殊的。”钟隋说,“我们必须要找到他。”
他破天荒地叹了口气:
“但是基于目前的数据,我只能推导出暗液拥有这样的作用,却无法知道它有怎样的副作用。或许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或许他终于从过去解脱。”
钟隋的目光落在走廊墙壁上:
“可是出于他曾经的愿望,我也需要让他回来。”
他看向林莘陆:
“因为……”
“江星鸿将是这场战争的关键。”
钟隋看着对面一脸平静的男人,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在心中准备好应对的话语。
无论对方是点头,还是反驳,他都有办法说服对方共享已有的信息,去找到江星鸿。
然而,沉默了一会儿,林莘陆冷冽的声音响起:
“多像命运的又一次轮回啊。”
钟隋:“林上将,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林莘陆抬眼,那双蓝色的眸子在走廊的光下莫名透出股凉意:
“上一次,他葬身星海的缘由,和你说的一样。”
“就算他侥幸归来,难道还要一厢情愿踏入曾经的轨迹,最后连尸骨都无法收敛吗?”
钟隋:“这一回不可能再……”
林莘陆忽然笑了。
他的声音一向好听,笑起来更是如同泉水汩汩,让人脑海中浮现雪峰上的霜月。
只是这三年,他罕有笑过。
他埋葬了过去带有稚气的自己,挂上一副冰冷的面具。
此时这开怀笑声,几乎像是枷锁破碎,又像是面具皲裂,莫名让钟隋微微皱眉:
“林上将觉得这很好笑?”
“不好笑吗?”林莘陆说,“你口口声声说,这些都是为了他的遗愿。可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话带笑音,却隐含寒凉:
“他不是为了一场战争而生的。就算他因为暗液复活,也不该是为了战争的名义回来,更不能假设他的想法永远都和曾经一样!”
“如果江星鸿愿意去,那我就陪着他。”林莘陆说,“如果他不愿,那没有人能要求他去。”
他说:
“钟教授。我知道你曾经帮了哥哥很多,但是……”
“你还是不了解他。”
“是啊。”钟隋语气冷硬起来,“我自然是不如你的。”
“毕竟,你死皮赖脸地跟了江星鸿那么多年,我怎么能比得上?”
“钟教授过奖了。”林莘陆说,“和哥哥从小就认识,是我们的缘分。为了把握住缘分,自然要付出努力。”
“我之前一直有猜想,只是没有证据。”钟隋冷冷地说,“从立场上说,我们是盟友;从感情上说,我们则是敌人。”
“钟教授才看出来吗?”林莘陆说,“我从来没有掩饰过我的心思。”
他认真地说:
“我早就喜欢上江星鸿了。或许,比你更早。”
林莘陆这会儿大概心情平复,声音甚至带了点愉悦:
“所以,钟教授,和我比时间,你是比不过的。在情感上,你还没到能让我看作敌人的程度。”
在大厅偷听全程的江星鸿此时很难说是什么心情。
首先,是钟隋提到了他。
对于自己的诡异“复生”,以及似乎围绕他展开的种种,江星鸿倒是猜测到自己可能很重要。
但是……
他微微垂眸,这也正是他矛盾的核心。
他是人,而非公正大爱的神明,人有感情,自然有私心。
他或许会为了心中所求奔赴星海,毅然赴死;但也会因为一只伸出的手,一声恳求的呼唤,而停留。
这个选择,太难了。
江星鸿靠在墙上,伸手盖住了面部。
黑暗落下,让他的脸颊降温些许,思绪逐渐清明。
但他的心刚沉重下去,就听到了后面令他瞳孔地震的消息:
什么“情敌”?什么“我早就喜欢江星鸿了”?!
小鹿喜欢他?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等等。
钟隋又说情感上他们是敌人,那么……
江星鸿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正确认识过身边的人际关系。
这都是什么啊!
难道真的是他情感太迟钝了,才没有一点觉察?
他靠在墙上,忽然哑然失笑。
上一秒缠绕于心脏上的一线沉重,悄然飘散。
不行。
如果说之前担心被掀开马甲,是因为面子;那现在……
江星鸿恍然看见了修罗场一样的未来。
他开始认真思考,后面跑路的可行性与方案。
脚步声忽然响起。
聊完的两个人走回大厅,钟隋冷着一张脸,对林莘陆说:
“我言尽于此。不管之前有什么龃龉,我还是希望能和林上将达成合作的。”
“我会考虑。”林莘陆走到墙边的副官身边,才开了口,“只是我也有一句劝告要给你,钟隋。”
他看向对方,说道:
“数据不是一切。”
“真正重要的……是人。”
钟隋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我谢谢林上将的忠告。”
他转身,身影消失在研发部走廊的深处。
这边,林莘陆走向电梯,江星鸿也跟了进去。两人下了楼,出了军部,几乎快走到停车场时,林莘陆才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意识到这里只剩下他和林莘陆两个人,又想到对方刚刚的话语,江星鸿只觉得一团热气轰然腾上面颊。
于是,他就听到林莘陆带着点讶异,问他:
“江河先生,是军部太热了吗?你的脸很红。”
“没、没事。”江星鸿偏头假装咳了两声,“大概是有点着凉。”
“哦,那需要我的外套吗?”林莘陆自然地做出一个脱衣服的姿势,“最近天气的确有些极端。”
“别别别不用!”江星鸿连忙说,“总之,谢谢林上将刚才给我解围了。”
“没事。”林莘陆说,“上一次,江河先生不也帮了我吗?和那次相比,这次解围微不足道。”
“我……在隐秘处的位置很特殊。”江星鸿试图把之前的话圆回来,“这是一个江上将直接下达给我的秘密任务,所以,钟隋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而鉴于任务的重要性,我也希望,这个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林莘陆露出浅浅笑意:
“这么说,江河先生对我是很信任的了?”
江星鸿纠结了一下,最终决定实话实说:
“三年前,情况很复杂。江上将经过评估,觉得几乎不能相信任何人。”
“他说,只除了一个人。”
江星鸿看向林莘陆,慢慢说道:
“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