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穿越重生>我道侣只是欲迎还拒>第42章 重山渡

  夏歧站在距离边秋光三步的地方,负手悠悠转着豁口剑,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对方冷如剑刃的目光。

  实际上,他的身形已经不动声色调整得能瞬间后跃,随时准备在边秋光拔剑前开溜,对此他也算身经百战。

  面上却是淡然从容。

  “边门主曾经说过,和徐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寻思着霄山的确没有十方阁富裕,门主还克扣了我的月供,但也没视财如命到和同门闹翻的地步吧。”

  他在边秋光冷沉的目光下,用脚尖搓了搓一块小石子,“虽然我不知道门主当初叛出十方阁,为何又留在霄山这险恶之地为徐深收拾烂摊子,但当时没有选择去打家劫舍,证明门主也不会看中徐深的赃.款。”

  边秋光抬手向剑鞘,夏歧顷刻拔腿而起,却见对方只是拂去剑鞘上的雪,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夏歧:“……”一百来岁的人了!幼稚!

  边秋光的目光变得渺远,又眯眼缓缓道:“弑师之仇。”

  夏歧瞳孔一缩。

  这四个字如惊雷落在他的耳朵里,炸得他有几息找不到思绪。

  他下意识在识海里出声:“……柏澜……”

  那边似乎也久久回不过神,片刻才应了一声,表示在听。

  传闻百年前,十方阁岳洛老阁主因心魔受伤,又因心魔陨落,而徒弟徐深坚信心魔一事与当初的魔妖兽有关,在老阁主陨落后立马带人前往灵影山。

  而夏歧在沉星海得知徐深上门讨说法的理由是假,他便猜测老阁主的陨落或许有端倪。

  却没想到徐深竟做出这等欺师灭祖的事。

  而秋光居然也没有对他避讳。

  边秋光既然说了起来,干脆把始末告诉了夏歧:“当年师父确有心魔劫,徐深故意让我去追杀邪修,离开南奉,等我察觉不对劲时已经晚了。徐深带着悲愤的兄弟们前去灵影山,归来时,我前去拦截打了一场,当场决定与徐深割裂。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夏歧没想到霄山与如今十方阁的恩怨不止互相看不顺眼,是蕴着两位掌门的血海深仇。

  他想起徐深带走满灵影山的天材地宝,又觉得此刻的边秋光有些好说话,便好奇问道:“灵影山的财宝,门主当真一点不动心?”

  边秋光面色淡然:“财宝面前,谁能不动心。弱肉强食的杀戮也很正常,反正霄山之上没有什么好人,”话到此处,他顿了顿,眼里浮出夏歧从未见过的深邃严肃,“强者可以不懂他人的生存之艰,但对生灵毫无敬畏,以至漠视生命,不能称之为人,不可与之为伍。”

  夏歧一愣,灵影山之战持续了七天,满山妖灵在有备而来的十方阁獠牙利爪下被屠杀殆尽,血流成河,覆灭于朝夕之间,才化为徘徊在沉星海上不肯归去的亡魂。

  猎魔人门主说出这般话,让他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情理之中,不由生出些肃然起敬。

  同时,他暗中松了口气,这么说来,深仇大恨之下——

  “那霄山与十方阁不仅没得谈,魔患结束后,得把丫的一锅端了。”

  边秋光看他一眼,似乎好笑他说这话轻松得就像吃饭睡觉:“嗯,结束魔患和端了十方阁便交给你了。”

  夏歧憋一口气想吐回去,又察觉自己说的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万分艰难,想必连清宴都不敢夸下海口。

  而且如今还被十方阁堵到门口了。

  边秋光见不远处的顾盈走了过来,眼里已经没有夏歧了,只道:“十方阁的事我有分寸。”

  自己的这位师父虽然对他严厉苛刻得几近虐待,作为门主却是整个霄山的定心咒。

  夏歧便也安心了几分。

  他忽然想到什么,拦住边秋光的去路:“等下,把我五年来的月供还给我。”

  边秋光睨了他一眼:“你吃住在霄山,用钱做什么?”

  以前夏歧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欲望,有吃有穿,便不在乎月供,前几日向兄弟们了解了下猎魔人月供,才惊觉自己损失了多少。

  他还得努力缩小与清宴之间的贫富差距呢。

  夏歧义正辞严:“我要成家立业,我不能委屈了我的道侣。”

  识海深处轻声响起一声疑惑的“嗯?”似乎对他此番话有几分迷惑。

  边秋光好整以暇,仿佛之前那个一脸“钱乃身外之物”的人不是他:“你让他也入霄山,我就还给你。”

  夏歧心想得了吧,除非霄山强大得能上苍澂把掌门抢回来,他只道:“……他不方便。”

  边秋光微哂:“对方又不是开宗立派或者一派之首,换个门派哪有什么不方便?”

  夏歧:“……”自家道侣还真是。

  他眼看着那气定神闲的背影离开,拳头硬了,却又打不过。

  五年月供的真金白银在他手上哗啦啦流失,声音清脆得令人心碎。

  夜里,雪夜初霁,星夜万顷。

  夏歧躺在床上,翻阅着话本。

  清宴也难得没有在魔患之间,夏歧便把故事在识海里同步给清宴看。

  他入迷地看到“清停云年少游历,结识美貌女修”的桥段时,忽然发现清宴的神识已经退避离开了,仿佛每个字眼都在扰乱苍澂的清规戒律。

  “……”夏歧不由嘀咕清仙尊不识意趣,“这还没一起看编谤我两私情的故事呢……”

  清宴的神识又回来了,声音是一贯的从容,仿佛不曾起其他心思:“……什么故事?”

  夏歧:“……”

  难得自家道侣感兴趣,他摸摸索索一干珍藏话本,随便抽出一本,打开,只见一行字落在眼中,也随之涌入了识海里——

  多年相思于重逢后化为无边恨意,却又令人爱欲横生,清宴把那人禁锢于方寸之间,手掌默不作声抚过不着寸缕的……

  夏歧“啪”地合上书,把抽中的幸运之本盖到脸上装死。

  识海里一时诡异寂静。

  此话本讲的是黑化清仙尊把久别重逢的道侣锁起来,全篇都是只能躲在被子里看的情节。

  谁知这么巧,随意抽出一本便是这本……

  但他稍一带入,居然觉得……还挺不错……

  清宴片刻后缓缓开口,语气十分复杂:“你平日读的便是这些……”

  夏歧一动不动,耳尖微红,声音毫无情绪起伏:“……嘘,别问,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清宴:“……”

  下一息,忽然传来一声动静不小的砸窗声,夏歧爬起来一看,是一块拳头大的硬冰。

  他拾起冰块,走到窗边不看一眼,直接砸了下去:“傅六使什么年纪了,还戒不掉这幼稚行径,影戒是做什么用的?”

  院子外的傅晚轻巧一闪,夹杂怒火的硬冰在自己脚边砸出个坑,他却毫不在意:“夏小歧,城墙半个时辰后会有群魔来袭,盈姐让没事的人去支援,你速来。”

  说完之后,朝他神秘一笑,负手拿着刀先走了。

  夏歧一见那暗号似的笑容就明白了,猎魔人助兴娱乐之一的比赛要开始了。

  他立马回屋穿鞋,噔噔下楼,把一堆瓜果酒坛扫进芥子里,朝识海里旁观的清宴开心道:“走,柏澜,我带你去参加咱霄山最好玩的聚会。”

  忘记那暴露了他奇怪癖好的话本吧!

  夏歧怀着好心情出门,今夜难得星晴的夜幕铺满旷野,他踩着洁白松软的雪,哼起了小曲,并让清宴随意点歌。

  走过练武场,一道剑光向他飞了过来,他目光没有动一下,轻巧闪开,步伐无一丝滞留。

  练武场多得是不长眼乱飞的剑气与术法痕迹,经过的人都习惯了,他也没多注意。

  下一息,那剑光又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还带着些许被无视的恼怒。

  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侧首看了过去。

  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面色不善,正用剑不偏不倚地指着他,阴沉的眸在月光下隐隐泛金,细看竟还是竖瞳。

  男子冷冷开口:“拔剑。”

  此人便是周临,二十年前被边秋光救回来的混血妖修。

  周临身后忙跑来两位弟子,见到夏歧,提剑躬身作揖:“小师叔。”

  夏歧没看周临,笑眯眯看着那两名弟子:“这么晚了,还练呢,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便转身继续走了。

  剑光像是打定主意不让他走,又封住了他的去路。

  夏歧却不恼不怒,玩似的一边走一边轻巧闪避着剑光,面上松散无趣。

  不知周临这小子又发什么疯,以前也经常找他切磋,不怎么耐打,便懒得再搭理。

  这人身子骨不太好,猎魔人切磋既是下死手,别的猎魔人兄弟却都让着他,门主也莫名其妙优待他,不给他安排危险任务,不让他上城墙值守。

  不遇劲敌,久而久之产生了“自己的确很能”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在夏歧成了门主边秋光唯一的徒弟时,彻底变成了疯魔。

  周临受辱一般面露狠色,几道符纸忽然飞出,在夏歧脚下形成禁锢,剑光转瞬便到夏歧头顶。

  比试之中以手中武器取胜,这般却是耍赖而不齿的,他却好似管不了这么多,只想让夏歧面上的轻松神色消失。

  夏歧扫了一眼脚下稀松平常的法阵,心想自己在清宴身边也不是白待的,复杂的法阵不认识,这样的还不简单?

  剑鞘一挑便把法阵阵眼击碎,泄露的灵气掀起一阵罡风。

  夏歧纹丝不动,却把周临往后冲去。

  两名弟子忙扶住周临,无奈劝道:“师弟,别叨扰小师叔,我们陪你练吧……”

  谁知周临忽然发疯,猝不及防抡起剑便劈向对他不设防的两人,剑锋顷刻在一名弟子肩头绽开血花。

  再偏一寸,便是动脉。

  风把血腥味捎了过来,夏歧面上的散漫笑意慢慢敛去。

  周临毫无内疚之色,嘴里疯狂地低吼“你们算什么东西”便又要狠厉挥剑,却见眼前有人影一晃,一只手无情地卡上他的脖颈,顷刻便把他的呼吸连带怒气生生遏断。

  他的眼珠几欲脱眶而出,垂眼看向那只白皙素雅的手,此时却如同铁钳一般。

  万分恐惧让他不敢抬眼。

  剑无力地掉落在地。

  两名弟子脸色苍白地跪到地上,他们听闻夏七使高傲冷漠,如今得见更觉得手腕无情,却也硬着头皮给周临求情,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就算再骄纵,也当做弟弟一般。

  “师叔,师弟只是一时不慎,平日里我们切磋也会受伤……”

  “师弟并无坏心,一直与我们相互扶持,此时只是不小心……”

  月华在夏歧眸里融为霜色,他看着面色青黑的周临,唇角掀起一丝饶有兴趣,回答两名弟子:“实力相当才叫相互扶持,两位觉得,我的师侄配吗?”

  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周临。

  弟子眼看周临目光涣散,忙拉住夏歧的衣摆:“小师叔!我愿替师弟受罚!”

  夏歧看了他们一眼,淡然道:“你两激动什么,与你们无关。”

  下一息,濒死的周临只觉得脖颈一松,双脚落地。他踉跄了一下,惊恐万分地看着夏歧,下意识往后退去,却被夏歧单手摁住肩膀,动惮不得。

  夏歧敛起面上冷色,关切地替他整理了下衣领,仿佛方才那个要置人于死地的人不是他。

  只听他温声嘱咐:“作为师叔,我要告诫后辈一句,没事的时候去祈祷霄山永远能护着你,否则如今兄弟们让着你,外面的敌人可不会。”

  “哦,还有,”他眉眼和善地温柔补充道,“除去切磋,以后再对同门出手,不管是有意无意,哪只手使的剑,我便砍断你那只手。”

  深入骨髓的恐惧化为无形的手,把周临所有话语遏在喉间,令他依旧不得挣脱。

  他在浑身下意识的战栗中意识到,眼前之人是任何规则也束缚不了的恶鬼,即便是边秋光挡在他身前,对方依然能不顾一切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