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穿越重生>我道侣只是欲迎还拒>第138章 临渊道

  出了芥子,夏歧孤身走在茫茫夜色中。

  正值凌晨,偌大庇护所一片岑寂,只剩轮值弟子行走间留下些微响动。

  他步伐不紧不慢,漫无目的。

  温暖夜风兜头一吹,脑门的怒意熄了不少,却还是躁郁,紧蹙的眉头没有松开丝毫。

  负在身后的手摩挲着潋光冰冷的剑鞘,不知走了多久,心头烦闷才逐渐冷静下来。

  识海里的纷乱思绪平息,他才察觉,片刻前和道侣被翻红浪,对方没有像往常那般替他清理,许是还不打算结束。谁知后来起了冲突,他穿上衣物便仓促离开……

  此时整齐衣物下,没有来及收拾的痕迹带来些许怪异不适。

  他的步伐因僵硬而慢了些,讪讪抹了一把脸,自己起了个清理术法。

  细细想来,他在芥子中的滔天怒意,是得知清宴有牺牲妖丹救他的想法,还瞒着他备好了丹药……如今怒意过去,他对胸中拥堵分条缕析,渐渐明白,其中最硌人的不是责怪清宴,而是恨自己没用。

  都是因为他没用,才做不到让自己无恙,才让他的道侣无论付出什么都想救他。

  无论是承伤符咒,还是那只黑色瓷瓶的存在,都明晃晃地提醒着他——他还不够强,才需要他的道侣一直牺牲。

  偏偏那个人在他心里最是珍贵,一分一毫的损伤都会让他心疼生气。

  胸中郁结难纾,化为一利刃,不断挑在心脏上,刺出一阵阵躁郁难安。

  夏歧埋头走着,也不管绕到了何处,差点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上。

  他错身抬头,傅晚正微讶打量着他:“醒得这么快?”见他无恙,又说起正事,“正好,苍澂那边刚好结束,轮到霄山了。”

  他一愣,立马换上正色,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推到一旁,与傅晚相谈着离开了庇护所。

  翌日归来,已是傍晚将至。

  夏歧目送猎魔人们进入庇护所,又见长谣弟子穿梭在庇护所中,步伐迅疾而有条不紊,便知这番部署接近尾声了。

  余光发现庇护所外的净化法阵前,秋颂正蹲在那里守着,他便走了过去,坐在一旁。

  秋颂回头见到他,忙手脚并用地凑上来,紧张问道:“恩人,你的道侣是谁,还记得吗?”

  夏歧没有侧头,只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法阵中的那团黑影——如今已经不是黑影了。

  名为月珞的妖魂正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们,周身黑气已然稀薄,露出一身晚霞裁剪般的利落绯裳。她正一动不动望向一个方向,眸光呆滞,又隐隐有些偏执。

  夏歧估测了一下,那正是灵影山所在的方向。

  这万象盒果真不凡。

  秋颂睁大眼,惊疑不定,冷汗快下来了,才听到对方冷淡答道:“我道侣该是谁?”

  他倒抽一口气,脸都白了:“不可……不可能啊,我明明在丹药中动了手脚,术法是有缺陷的……”

  难道清掌门把缺陷补上了?对方神通广大,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样一来……

  夏歧沉默听着,心里叹了口气。

  以前他要服下药材普通的助兴丹药,清宴也要把丹药翻来覆去检查……拿到黑色瓷瓶时,清宴心思有多混乱,或是抵触此物,下意识认为不会用到,才连稍作检查也欠奉。

  秋颂终于从夏门主缄默不言里明白了什么,擦着冷汗松了口气,又嗫嚅问道:“恩人和清掌门因为这个吵架了?”见夏歧无声望了他一眼,忙澄清当时的无奈,“你都不知道……你昏迷躺着,清掌门的神色有多可怕吓人。我想啊,清掌门情绪失控才会索要这丹药,冷静下来定要后悔,便弄坏了丹药,想着能缓一时是一时……”

  夏歧缓缓垂眼,心里不是滋味。

  他先斩后奏地开光,是知道事成之后清宴舍不得多责怪他,却忽视了对方见到他昏迷会有多担心惶急……自己道侣总是容易在他的事上失了冷静。

  他开口问道:“……引渊与万妖王妖丹是怎么回事?”

  秋颂忙和盘托出:“简单来说,百年前逸衡救回清掌门,是依托苍澂禁术与万妖王妖丹。禁术是净化重塑血肉的方法,而几百年妖丹的力量能支撑一个魂魄在死亡边际走一遭,又返回……然后重获新生。解引渊的原理也是如此。”

  夏歧蹙眉,立马发现了端倪:“但我的情况与殊琅不同……殊琅的经脉血肉都是完好的,而引渊已经渗透我的经脉……”

  秋颂叹息:“既然称为禁术,便有出乎常人理解的效果。修士的魂魄脆弱,所以才需要万妖王的妖丹,旁的都不行。”

  把清宴的妖丹赋予药用价值,就算只是谈论,也让夏歧胸中发闷,眉头紧蹙:“魂魄游走死亡边际,生与死仅仅一线之隔,这个办法也并非一定成功?”

  秋颂点头:“的确,但是……把非死不能解的引渊撬开了一丝希望。”

  夏歧呼吸一窒,无端有些难过。

  清宴的这个备选方案虽让他不解与愤怒……但清宴希望他无恙的心思,是没有错的。这世上也只有清宴,愿意倾尽所有,去堵他的一线生机。

  昨日把清宴独自留在芥子中,也不知对方在他离开后都在想什么,会整夜担心他吗……今日也屏去芥子,一天没与对方说话了。

  他越发郁郁,焉焉垂眼,又想,就算见到清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引渊这事一时半会不能解决,一提起来,又无端让对方伤心。

  但此时此刻,他越发想念自己的道侣了……

  “对了,”秋颂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有东西要给恩人。也是我研究了几年的……但时而能用,时而不灵,等到完全稳定估计来不及了。”

  夏歧抬眸,接过一枚芥子,刚要去看,却察觉秋颂的语气万般严肃,神色也罕见地凝重。

  “恩人来到神医谷,爷爷为你起了一卦,卦象显示……此行大凶。”

  夏歧毫不在意地漫应了一声,倒不是不信,只是他从成为猎魔人以来,没有哪天面对的不是“大凶”之事。何况这一战要是不凶,他们也不必走得如此艰难,步步小心。

  他余光见秋颂面上沉重,还是开口安抚了一句:“放心,富贵险中求。”

  秋颂刚要说什么,蓦地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净化法阵,连滚带爬翻身而起,欣喜大喊:“姑娘醒了!”

  夏歧一愣,也起身走过去,才明白“醒了”是什么意思。

  只见净化法阵里的绯裳姑娘周身不剩一丝魔气,正怔愣地打量着周围法阵,清冷目光又落在他们面上,虽还有几分迟钝,却清晰露出探究和戒备——

  是神智完全清明的模样。

  也昭示着秋颂二十多年来的钻研成功了。

  秋颂激动得结结巴巴:“月姑娘能说话了吗……我是搭建此阵的人……名为秋颂……年方四十,至今未有婚配……家中……”

  夏歧震惊地看向这竹筒倒豆子的人,散德行到没边了,忙截住他的话,低声提醒:“月姑娘已成婚……你矜持点!”

  秋颂一哑,多日守候的心思碎了一地,喉间话语一哽,又立马丝滑拐弯,“姑娘家中是否还有适龄女子……”

  夏歧听不下去了,把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拽了回来:“行行好吧,你要见对方家人,得回到百年前。”

  秋颂立马委屈闭嘴了。

  夏歧回头看了一眼安静望着他们的姑娘,心想这事得告诉清宴。

  迟疑了几息,在秋颂叨叨着“霄山的姐姐们又美又帅,恩人有空在她们面前夸夸我”的噪音下,他撤去了屏蔽芥子的灵气,刚要一探神识,那边立马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歧?”

  如此迅速,是时刻守着芥子,等着他的消息。

  夏歧呼吸一轻。

  片刻后,清宴来到了净化阵前。

  夏歧的怒意早就消了,心里还有些抻不平的讪讪,便垂眸安静等在一旁。

  只是察觉极为想念的人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胸中心悸难平。

  直到秋颂激动地向清宴解释起法阵变化,他身上的目光才撤离了。

  月珞见到清宴,清冷迷茫的神色终于变了,她睁大眼,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扶在结界壁上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妖魂因情绪激动而有些散逸。

  她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不敢置信地开口:“王……”

  中间隔了物是人非的百年,见到昔日关系要好的故友,清宴蔚蓝眼眸浮起浅淡欣喜。

  “月珞,未曾想还能见到你,这些年你受苦了。只是如今你魂魄稀薄,还不能放你出阵。”

  月珞反复确定着眼前之人,像是想起了百年间的所有记忆,她面上似悲似喜,缓缓一笑:“王还在……还好……”她神色一凝,忽然焦急,话语断断续续问道,“……逐青……他……”

  夏歧见清宴沉默,猜出逐青便是月珞的夫君,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道侣。

  如今灵影山结界劈裂,妖魂们四散……行踪不容乐观。

  清宴温声如实回答:“……还未寻到。”

  绯裳女子明白了什么,缓缓闭上眼,像是陷入了难以忘怀的回忆,又像在稳住情绪,久久没有开口。

  再睁眼时,她眸中有一丝坚定,紧紧望着清宴:“王……臣有一事相求……”

  夏歧心里一紧,蓦地抬眼。

  灵影山的人醒来,对百年前的仇怨与百年间的流离失所感触更浓,最紧要的定是复仇……难道对方又想求清宴入魔或者报复?

  清宴就算强大冷静,也经不起被故人三番五次寄托背道而驰的期望……

  他下意识往清宴迈了一步,要说什么阻止,却没来得及。

  只见绯裳女子郑重恭敬地跪拜下去,目光含着愤怒与坚韧,话音轻柔却肃然:“王……不可入魔……”

  夏歧的步伐倏然顿住,怔愣地望向妖魂被魔气折磨得浅薄的女子,单薄挺直的背脊如折不断的利剑。

  他忽然明白,所谓万妖王的心腹之臣,是与殊琅一般清傲而对错分明的人,即便血海深仇,也不会自甘堕落,与魔物为伍。

  更不可将她们敬仰的王逼至那样的绝境,坠落到没有归途的深渊。

  清宴却对这番话没有任何意外,更明白月珞没有说完的话。他如同百年前与友人午后闲谈,颔首应道:“我不会,也不会让你们再被魔气侵染,以后,妖灵们也不会再遭受此难。”

  月珞面上浮起不太熟练的浅笑,又听到她们的王开口——

  “我会带你们回灵影山。”

  月珞一愣,像是从未有此奢望……眸中浮出盈盈水色,无声颔首。

  她们从未怀疑过王说的话,王说能回去,便一定能。

  夏歧有些动容,忽然见月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对方像是想起了不久前与他打斗的事,面上有些歉意:“之前……很抱歉……”

  他忙不在意地挥挥手,他还差点把人打散了呢……

  还没说话,便见清宴走到他身边,貌状不经意地轻轻一碰他的手背,话却是向着月珞说的:“这是我的道侣。”

  夏歧一愣,见月珞惊讶的目光落在他面上,而秋颂在一旁伸长脖子“啧啧啧”,不由有些难为情。

  许是没得到他的回应,垂在他手边的那只手又碰了碰他,像是试探着什么。

  他没有侧头,略僵硬着,久久没有动作,于是听到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这轻轻一声落在心里,立马拨起一片酸软,他指尖一颤,终是主动牵起自家道侣的手。

  那只手一顿,用温暖掌心覆上他的手背,十指相缠,不容他逃离。

  心尖浮上痒痒的暖意,他才明白,这是遂了清宴的愿,更是安抚了他的想念。

  月珞欣喜地弯眼,看得出是发自内心地开心,又拘谨地微微站直:“我没带像样的礼物……”

  夏歧见对方如此客气,更加不好意思,忙道:“无……无需客气,待以后回到灵影山,再说也不迟。”

  月珞清冷的模样早已不见,莞尔道:“有王后的祝愿,我们一定能早日回家。”

  夏歧没忍住轻咳一声,这称呼简直……听得他耳尖一烫,比“清掌门的道侣”更让人难为情。

  不过,以前作为清掌门的道侣,除去明微先生、清时雨和逸衡,他没收到过其他苍澂弟子的祝福。如今与清宴执手并肩,对方故友因两人在一起而欣喜,让他有几分开心。

  下一息,夏歧与清宴的门派信物同时传来整备完毕的消息。

  清宴垂眸看他,蔚蓝眼眸沉静,宛若岑寂无垠的深海,又蕴着一层浅淡的温柔。

  “该出发了。”

  夏歧点了点头,看了看面露担忧的月珞,又看向眼眶一红,想说什么,又终究没说的秋颂,最后对上清宴的目光:“嗯,走吧。”

  他微凉的手依然被清宴紧紧握着,对方一直凝视着他,仿佛天地之大,眼里装着他:“同去同归。”

  他心脏一悸,温暖安心在心间蔓延开,他回望着自己的道侣,沉声承诺:“同去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