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渝并没有继续往前走,在亭子附近一落脚,便站定了。

  乔叔冲着他点了点头,急行几步,附耳在老人旁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抬起头的时候又用眼角余光瞟了向渝一眼。

  老人把手中修剪枝叶的剪刀垂在指尖,做了一个呈递的动作,在一旁侍奉的佣人立马上前,接过剪刀后就恭敬地退回原地。

  向渝一动不动,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看着背对着他的老人。

  “来了?”老人擦了擦手,喊了一句,在他转头的同时,乔叔等人往后撤,留下了一个足以容纳两人交谈的空间。

  乔叔冲着向渝使了一个眼色。

  向渝心领神会,走上前扶住了老人轮椅两边的推手。

  “我来了。”向渝应和了一声。

  乔叔站在一边略微一弯腰,只见老人摆了摆手,四周站立的人也鱼贯而出。

  很快这片不大的小花园就被清空了。

  四面都是绿植,旁边有一条狭窄的鹅软石小路,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刚来他来的那条路。

  老人偏头看了看他,鬓边染着白色的头发一闪,他扶着椅子,语气很轻松,“是不是好奇今天我叫你来干什么?”

  向渝顿了顿,从喉咙里压出一口气,也很诚实,“对。”

  老人笑了一声,他嗓音并不清脆,笑起来也只是有种大刀阔斧的感觉,他随意地指了一个方向,露出来的手指指尖粗糙,上面的肌肉都是干瘪的,像是一颗被吸干的了葡萄。

  “去衔草堂”,老人道,“知道在哪吗?”

  知道就有鬼了。

  向渝一个连路都不认识的人,只是转了转轮椅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头顶,“不知道。”

  老人又道,“我指方向,你推着我走。”

  向渝环顾了四周,从小路看到大路,刚才老人指的方向是小路的方向,那路崎岖不平,一点也不像是能承载轮椅的地方,“从哪边走?原路回去吗?”

  “这边。”

  老人用手指了一下。

  向渝挺无语地看着他,老人带着半椭圆形的帽子,前面延伸出一个硬壳的边,几乎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向渝不知道这个人是想戏弄他还是怎么着,万一他让这位尊贵的大佛磕着碰着,那估计这边一圈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淹死他。

  向渝又抬头往前一看,迟疑道,“从这走?”

  老人的声音从帽子底下飘过来,听上去挺笃定,“就这。”

  向渝叹了口气,他挺直了腰,又晃了两下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脆响,片刻之后他绕过轮椅,蹲在了老人前面。

  向老爷子一愣,“什么”

  向渝回过头,抬头看了一下他帽子下的脸,顺便指了一下那地上的鹅卵石,理所当然道,“背你过去。”

  向老爷子:“......。”

  他可能是意识到向渝是误会了,叹了口气,又重新指了一遍,“旁边是个藤门。”

  向渝面露疑惑,特意走到鹅卵石小道那里观望了一下,果然是有个藤门挡着,远看就和旁边的花丛融合进了一起,一打开就是两条不一样的路,左边铺着鹅卵石,右边是光滑偏黑的岩石。

  大户人家果然非同凡响,一个平常的路也能造成两种不同的花样。

  向渝沉默地退了回来,重新握住了背后的扶柄。

  轮椅一推动,下面就响起轮胎与地面挤压摩擦的声音,向老爷子唔了一声,片刻后终于进入了正题,向渝在他说话的一瞬间甚至松了口气,“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向渝把门打开,先把轮椅推了进去,也不知道这设计师是脑子里哪根筋断了,修条路还修出了优越感,非要不走平常路,他费劲地挤了进去,继续推动轮椅,“还行。过得挺爽。”

  老人嗯了一声,“还是在沈家?”

  向渝眼睛盯着前面,有些树长的高,有些遮蔽视线,“他家不是在学校附近买了个学区房吗?在那方便。”

  向老爷子坐得很直,端坐的姿态犹如一棵挺立的白杨树,他顿了顿道,“要不然我也给你买一套?”

  向渝:“.....。”

  向渝推着他拐了个弯,觉得这老爷子今天态度挺好,跟那天对他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是说前几天是电闪雷鸣,今天就是春风化雨了。

  他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遭,心情放松之后就没有什么压力,说话也故意少了点顾忌,“好啊,那可要快点,那边据说房源不多了。”

  老爷子笑了一声。

  现在他们完全是从那个花园里脱离了出来,视野一片开阔,穿过前面的一座小桥,不远处就是连片的房屋。

  向渝把轮椅推了过去,房屋附近有其他的佣人,见他们叔侄过来,忙鞠躬问好。

  老人回应了他的问题之后,指引着向渝沿着墙边的小路走,走了几步路就看见了大门。

  进门之前,老人握着扶手,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要走,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国外吗?”

  向渝的脚步停下了。

  向渝霎时间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他沉吟片刻道,“我觉得,不太行。”

  老人道,“为什么?因为向珺?他不允许你走?”

  向渝在大理石平面上踏了两步,重新把人往门里推着走,这边的房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穹顶吊的很高,不走中国风,开始走西欧风了,风格十分分裂。

  他一边推着他,一边道,“不是。”

  老人换了种思路,“因为以前在国外呆久了,不愿意去了?”

  向渝摇了摇头,“也不是。”

  老人觉得这算的上是一本万利的事情,能完全逃避和向珺一家的交集,这孩子就算身份特殊,只要见不到,就不存在制造问题的条件,但是他还是凭空听出了不情愿,“那是为什么?”

  向渝想了一下,蓦然想起了沈崇那双略带忧郁的眼,他敛下眸子,缓缓道,“因为不想去。”

  向老爷子也拿他没辙,刚才他没注意,向渝又差点推错了路,他只好又指挥向渝调头再转回来。

  向渝扶着老人的轮椅又绕了一圈,鞋底接触冰凉坚硬的地面,发出清晰的响声,偌大一个大厅里空荡荡的,他们两个人像是行走的幽魂。

  老人也有些沉默了,但还是想劝劝他,“你也知道你和你哥哥的这件事。”

  “嗯”,向渝听闻这话,也面不改色,“我也是刚知道没两天,您不是一直没有跟我讲吗,我也不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

  老人道:“你说。”

  向渝略微一抬头,在老人的指引下停在了一扇门前,门上面挂着钥匙,看起来也并没有锁,向渝快速带过了自己的话,“关于我是向珺弟弟这件事。”

  老人笑道,“现在你知道了。”

  向渝把门推开了。

  正对着的他们的就是一张巨幅画像,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向渝就单单站在门口,就能感觉到画像的巨大压迫力。

  老爷子在旁边做旁白介绍,往左边转了一下轮椅,自己挪了一个位置,示意向渝去看,“你去看看。”

  这幅画像是油画,画上的人一站一坐,站着的男人一只手扶着帽子,高高的外领遮住了小半个下颌,另外一只手搭在坐着的女人肩膀上。

  走的越近,脸看得越发模糊。

  向渝站在画像下面,看着门口的老人,还没开口,老人就主动说了话,“你父母。”

  “想让你见见他们。”

  向渝站了一会,什么话也没有说,老人也就静静地让他看着,向渝暂时没有什么感觉,除了震惊,就是震惊,外加一点点不可思议。

  “这谁画的?”向渝又看了一下。

  “你爸。”

  等向渝的视线转了过来,向老爷子又改了口,“你爸找人画的。”

  “那你一开始就知道——”,向渝这话脱口而出,但还没说完就被老人打断。

  “我不知道”,老人道,表情很认真,还有些一言难尽,“我当时当真了,国内的事情交接完就直接走了。”

  毕竟这种极端三角文学也不是随便谁都能看得下去。

  “那现在呢”

  “所以现在我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你哥哥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处理,你不需要管,也不需要承担。”

  向渝这下子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了,现在他是在打感情牌,想让自己回去在他身边当吉祥物,虽然有躲避风险的意思,想让向珺和自己隔开。

  向渝把手插在兜里,后退一步继续看这画像,在画像前面走了两步,转头笑了笑,嘴唇轻动,“不。”

  老爷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个人谈判破裂,彻底无言了,向渝走过来,把老人的轮椅拖过来,顺便把门给带上了,毕竟这画大的实在有些阴森。

  老爷子估计也没有想到向渝这么固执己见,顿时就气着了,现在不说向渝,就他自己天天看到向珺那张脸都头疼,他完全想象不到向渝是怎么看待这位前父亲后亲哥的。

  向渝特地把声线放低了,“您别想多,我不是为了争财产什么的,单纯就是不想去国外了。”

  老爷子缓过气来,皱眉道,“谁跟你这样说的。”

  向渝挑了挑眉,“看小说都是这样写的。”

  向老爷子:“。。。”

  向渝推着他走,语调也轻巧,“还去小花园吗,我推着您去。”

  向老爷子:“不去,回客厅。”

  向渝完全不知道这客厅在这什么地方,他能把老人推到这就不错了,“那就打电话叫乔叔过来,说我俩迷路了。”

  在等待老乔来接的这段时间,向渝就把老人推在一边,自己找了个石凳子坐着,旁边就是小桥流水,下面还能看见游动的金鱼,不知道是死水还是活水。

  向渝捡了一块小石头,往里面一砸,溅起一片细小的波澜,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直到乔叔过来,向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休闲风,看得出来来得很匆忙,至少看见自己就瞪了自己一眼。

  老人显然也看见了,“晨旭。”

  向晨旭上前两个跨步,就来到了老人身边,脸色有些难看,“叔公。”

  向渝也不知道向晨旭是来干什么的,但这些也不关他的事,他正准备跟老人告别,老人又指着向渝来了一句,“这是你叔叔。”

  向晨旭:“......。”

  向晨旭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向渝也没想到向老爷子能来这么一茬,有些惊讶,但感觉挺爽,毕竟看向晨旭吃瘪,就跟看平时咬人的狗突然挂上套笼一样。

  向渝故意接下了这声,还一本正经地来了一句,“侄子好。”

  向晨旭的表情大概是想撕了他。

  向渝阴阳怪气完也准备走了,也不想再这多呆,但很快就被老爷子打消了念头。

  老人听完向渝喊侄子,满意地嗯了一声,让向渝呆在这里,中午一起吃饭。

  向渝问道,“吃饭么?可我答应沈崇——”

  老人怒道:“一直在别人家像什么样子,你就呆在这,等上学我再给你买一套房子。”

  向渝:“...。”

  尼玛该死的土豪。

  *

  向渝回到沈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他一脸疲倦,像是被一群小鬼吸干了精气。

  沈崇还坐在楼下看书,就感觉有重量压在自己的脖子上,露出来的头发丝紧挨着皮肤,痒痒的。

  向渝的声音跟个游魂一样,“我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诈尸,想不到我又变成了缘更选手。还有几章就完结了,明天肝一波,看能不能一起写完。下本不全文存稿绝不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