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迷蒙, 春雨如丝。

  容奚手拎竹篮,至高柏家中。

  “夫子, 此物为土豆, 可充饥, 亦可用来烹调美味。”他拨动篮中土豆,笑道, “烹饪之法我已详述于纸,您交于厨娘便是。”

  他有如此孝心, 高柏心中甚慰,又赠他几本珍藏。

  土豆煮烂之后,软糯清甜,恰好适宜老人家吞食。

  两人畅聊片刻后, 容奚告辞归家。

  数日来, 他已将土豆几种烹饪之法,悉数教于姜娘子,因此, 锦食轩再次扬名。

  濛山百姓皆知土豆。

  此前一些富商效仿胡玉林,收购土豆和苞米,且学习容奚,往地里栽种土豆, 之后便没再倾注心神。

  如今土豆风靡,但因量少, 一盘难求。富商寻出商机,高价兜售土豆, 赚取钱帛之后,俱后悔当初因胆小,未多加栽植。

  然,土豆之后尚存苞米。

  富商等皆摩拳擦掌,打算待容奚栽种苞米后,继续效仿。

  土豆可作粮食,且较耐储存,于濛山扬名后,魏国各地行商皆成香饽饽。

  容奚回宅后,容墨幽幽出现在他面前。

  “三弟,新书读完了?”

  容三郎默不作声,再次翻开书页,一张稿纸夹于书中,其上皆为他疑惑之处。

  两人至书房,容奚耐心讲解后,又予他一份算题。

  “热衷学习甚好,可也需出宅强健体魄,同儿郎们一起耍玩。”

  容宅后有几棵老树,孩子们用粗绳、麻袋制成简易秋千,常于上嬉戏。

  容三郎紧捏算题,低首沉默。

  数日前,容奚所问,他如今尚未寻到答案,心中如蚁虫啃咬,极为难受。

  容连、梁司文“虐待”马儿一天后,就已放弃追寻,可容墨不。

  他想知道答案。

  容奚知道他想问,但故作不知。

  若容墨一直闷头学习,不愿与人交流,不去跨出心中坎坷,即便天资再高,也无法达到顶峰。

  书房沉寂无声。

  容奚伏案编写教材,容墨垂首不语。

  半晌,容墨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首,微微启唇,“阿……”

  声音实在过于嘶哑,他刚发出一个音节,便闭口不言。

  容奚蓦然展颜,弯眸道:“三弟有何问题,不妨说来听听。”

  容墨再次动唇,却一丝声音也未发出,他猛然起身,顾不得行礼,径直奔出书房,衣角消失于门外。

  见他仓惶逃避,容奚心中沉叹一声。

  须臾,刘和缓步行至门外,轻叩门扉。

  “郎君,明日寒食,不能起火,今日需多备些冷食,郎君喜何冷食?”

  寒食节?

  容奚起身至门外,问:“你与子实往年备何冷食?”

  “鸡蛋,冷饽饽。”

  容奚笑道:“那便同往年一般。”

  刘和正欲退离,听容奚道:“去寻张志来,我有事嘱托他。”

  不久,张志来容宅,见容奚后,喜气洋洋道:“容郎君,秧苗已经种下,就等秋收了。”

  容奚颔首笑道:“辛苦了。”

  “郎君若有吩咐,请告知小人。”张志恭敬道。

  容奚引他去仓室,将一小袋苞米种递予他。

  “此为粮种,你在余下闲田栽种,栽种之法我稍候与你阐明。”

  濛山如今气候,正适宜苞米种植。

  张志听闻是粮种,神色顿凛,谨慎接过袋子,抱于怀中,认真聆听种植方法。

  播种、出苗、三叶、七叶、拔节等每一生长阶段,容奚俱详细与他说清。

  张志熟于农务,虽未种植过苞米,但道理明白,记下后诚恳道:“小人定好生栽种,不负郎君所托!”

  述完苞米之事后,容奚又道:“如今秧苗种下,需施肥巩固生长,稍候我遣人运新肥至你家中,你依照施肥方法,将肥料施于秧苗。”

  庄稼苗期时,吸收磷质最快,若苗期乏磷,势必影响后期生长,如今施肥当为最佳。

  张志虽不知新肥为何物,然容奚在他眼中,乃神仙般人物,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施肥有讲究,容奚与他细述之后,张志领命而去。

  其实,容奚本不应知晓农务,然他前世曾参与一项育种研究,学习过相关农事理论,清晰印在脑中,如今恰好用得上。

  宅中无事,他便牵出雪泥,直奔工坊。

  工坊外,重兵把守。

  守卫见容奚,俱立戟行礼,开门放行。待他通行后,坊门重新闭合,寻常人等极难入内。

  至监所公衙,他换上窄袖长衫,外罩麻衣,至地下密室。

  秦恪正在内打磨石弹,袖口挽至臂弯,小臂肌理分明,线条极为好看。

  听闻脚步声,他抬首看来,于室内烛光下,愈显俊美风姿。

  “澜之,铁坊已制成铳身,”他神色不变,眸光却比烛光还亮,“你所言火铳,或能实现。”

  工坊齐备铁匠、木匠等各类技工,且造有各种窑炉,匠工、窑工俱技艺精湛,造出之物,精密而细致。

  “我瞧瞧。”

  容奚走近,见秦恪从架上取下一物。

  那物成圆筒状,极细长。分铳膛、药室和尾銎三段。

  此为单兵所用手铳,口径细小,体型较轻,藏火.药于药室内,点燃火.药,便可发射石弹或铁弹。射程依后世标准来算,应在百米与二百米之内。

  虽看似简易,然对于工匠而言,初次尝试颇为艰难。此成品不过是失败多次后的产物。

  “试试?”容奚笑问。

  地下室建造前,容奚特意在图纸上标注一片,用作射击室。

  秦恪欣然同意。

  二人并肩至射击室,百米处设一草靶。

  火.药和石弹俱入铳膛中,容奚就要抬臂瞄准靶心,试验一番。

  秦恪伸手按其肩,眸光柔和,“我先试。”

  初次使用火铳,秦恪恐其工艺不足,会发生误伤,遂夺下容奚手中火铳。

  容奚知争不过他,便退后几步。

  秦恪点燃火绳,火入药室,致药粉急剧燃烧,推动石弹快速发射出去,眨眼间,击穿草靶。

  虽用法较繁琐,然若能组建火铳营,在战场上定能起关键之用。

  “准头不错。”容奚笑赞一句。

  虽秦恪箭术不俗,但火铳毕竟为新物,初上手,便能射穿草靶,可见其天赋。

  得他称赞,秦恪眉目极柔,将火铳递予容奚,“你来。”

  容奚没摸过枪,也是初次尝试火器,心情颇有些激动。

  他重装药粉,点燃火绳,石弹咻一声飞出,只听一声撞击,草靶却无丝毫损坏。

  准头太差,容奚心中自嘲。

  不过,这类简易火铳,用法实在不便,容奚略有失望,然工匠技艺如此,如今只能将就,可在战场作机变之用。

  至于更为精巧的火器,待工匠技艺娴熟,再造不迟。

  两人分别尝试数次,方歇。

  归宅后,刘子实前来牵马,并交给容奚一封信。

  “郎君,胡郎君让仆交予您。”

  容奚接过,行至书房,正欲拆信,见某人竟一直跟在身边,拆信之手微顿。

  “你要一起看?”

  秦恪内心虽想,面上却做不出无品之事,遂寻一椅坐下,闭目养神。

  容奚偷笑,展信观后,凑近秦恪耳边,道:“玄石兄邀我清明踏青。”

  “踏青?”秦恪面无表情,“你去否?”

  不过踏青而已,让刘子实传句话就可,何必传信?

  容奚笑答:“挚友盛情,如何推拒?”

  屋中顿时静声。

  半晌,秦恪抬首问道:“你与友人为伴,我当如何?”

  神情竟颇显委屈。

  若寻常男子故作此态,定令人心生不适,然大魏战神相貌绝伦,虽装作可怜,却让容奚不忍再捉弄于他。

  他立刻俯首,在秦恪左颊亲一口,见他不满,又在他右颊亲一口,安抚道:“是我之过,玄石兄邀你我同去,我方才是在骗你。”

  言罢,将信递至他面前。

  秦恪随意一瞟,见信中确实邀请自己与容奚二人,心中稍定,眉目间顿生笑意。

  “你若独自赴约,我会担心。”

  他在解释自己方才所为。

  容奚噗嗤笑倒在他身上,“秦肆之,放心,我不会再饮酒。”

  “你两次饮酒,皆与胡玉林一起。”

  他不得不怀疑,胡玉林会再次带坏容澜之。而且,为何胡玉林给容奚传信,却是邀请两人同去?此举于礼不合。

  转眼清明至。

  容奚携容连、容墨二人,早起扫墓后,便与秦恪并骑,至濛山城外的沂水河畔。

  此河流经沂州、青州等地,至于为何被称为“沂水”,甚少有人知晓。

  乱花迷人眼,浅草没马蹄。

  两人行至,岸边已有三人,为胡玉林、姜卫平、段长锦。

  几人相互见礼,因秦恪身份贵重,胡、姜、段三人略显拘谨。

  须臾,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如莺啼鸟鸣,极为动听。

  娇俏娘子们,头戴帷幕,正聚集一处,频频偷瞧容奚五人。

  确切来说,是在偷窥秦恪。

  秦恪面无表情,一直与容奚并肩而行。

  “郡王,大郎,”胡玉林狭目微眯,笑道,“暖水壶已传出青州,不久便会得利,届时所得利钱,如何交予监所?”

  容奚看向秦恪。

  秦恪答:“我会遣专人督办此事,胡少东且安心。”

  五人于河岸随意缓行,闲聊几句,忽闻不远处传来童子哭声。

  容奚目露好奇和担忧,秦恪瞧他一眼,果断道:“去瞧瞧。”

  待走近,见几名童子坐地抹泪,容奚柔声问:“发生何事?为何哭泣?”

  一童子抽噎答道:“纸鸢、纸鸢落树上了。”

  几人抬首望去,见一鲜艳纸鸢卡于树枝间,难以牵引下来。

  树虽不高,可于常人而言,很难伸手去取,更何况矮小童子?

  容奚尚未出声,就见秦恪至树下,伸手囚一树枝,也不知如何使的力,竟轻盈而起,轻易将纸鸢拾下。

  他身姿飘逸,样貌盛极,且取纸鸢时极为干净利落,惹得众人纷纷赞叹,童子亦忘记抽泣,呆愣于地。

  容奚扬唇浅笑,目光既温柔又自豪。

  胡玉林于旁瞧见,眉心微动,忽凑近容奚耳际,低声问了一句。

  “大郎,你对秦郡王,是否有意?”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一下胡少东。

  话筒:为何邀请两个人,却只给容小奚写信?

  胡少东:(一脸理所当然)请友人赴约,叫上家属不是顺带的吗?需要另发请柬?

  秦某人:(笑)此举甚合礼节。

  PS:今天头疼,没什么状态,就写了三千字,抱歉啊。

  火铳(chòng):一种火器,枪的老祖宗。

  尾銎(qióng):枪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