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语一松口, 月儿就赶紧张罗着收拾行李要回王城,受不了她成日念叨,只好将一干事宜交待下去, 才终于回了。

  在泽谷呆了大半个月, 再回来时,竟生出几分陌生感觉。

  她走时东大街虽已复市, 可到底没呆几日, 记忆中总还觉得是那副冷清模样,如今再看,沿街商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沿着街边逛了一路, 到医馆时,手上已拿了许多零嘴。

  半烟见她来了忙迎上去:“昨日便听人说姑娘回来了, 正愁何时能见上一面, 想不到今日便来了。”

  沈灵语将纸袋中的糖炒板栗分了几颗给她, 说:“你让元白送来的香不错,我夜里燃了, 既不会太香又能助眠,精神好了许多。”

  “姑娘若喜欢,我再做一些。”半烟接过栗子却没吃,端了壶热茶给她泡上,“大半月未见,姑娘瘦了许多。”

  “瘦点好看。”沈灵语放下板栗,端着茶抿一口, “不过那边云薄, 我被晒黑许多, 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白回来?”

  泽谷多是高山,下雨时还好, 天一晴日头就直晒着,她成日在外,难免黑了些。

  半烟瞧了瞧她被晒得晕红的脸颊,垂眸想了想,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白瓷瓶子,半个巴掌大小,递给她说:“这是半烟以前做来疗伤用的,姑娘身上虽没伤,却也能用来充护肤。这一瓶是新的还未用过,姑娘先拿去试试,回头再将功效说与半烟听,我再改良改良。”

  沈灵语将瓷瓶打开盖子,里面装的白色药膏,莹润清透,用手指轻轻沾了些抹在手背上试了下,湿滑柔亮,闻起来有淡淡香味,倒与面霜差不多。

  她将盖子合上,问:“疗什么伤?”

  半烟眼神黯淡下来,道:“都是以前的事了,那时还在益洲,负责我们几个姐妹的是徐之度的小妾。那人擅妒又多疑,总以为我们想攀附权贵,平日里对我们非打即骂,若气极了还会动私刑,我们几个身上常常带着伤,这药膏便常备着了。”

  沈灵语默了默,点头道:“那便多谢了。”

  “不必客气,姑娘身份尊贵,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半烟总想为您做些什么却一直——”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沈灵语见她又要感谢起来,忙阻止,“我今日过来是想问问医馆近况如何,若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

  半烟拿起桌上的册子给她:“这些都是这半个月来的病历,我已按类别分列出来。其中以风寒症居多,痨病风湿腰背疼痛者居其次,偶有见疑难杂症者。病人又以老者最多,妇人孩童居其次,偶有见壮年男子。”

  “偶有见壮年男子?”沈灵语看着她笑,“那我刚进来时怎么门口挤的却都是些壮年男子?”

  半烟低着头,闷道:“那些男人不过是看半烟蒙着面,心生好奇又无所事事来调笑的,他们病的...是脑子。”

  因为她身份还不太明朗,沈灵语又担心她抛头露面容易引来昔日仇家,便允许她蒙着面看诊,可半烟生得清秀,难免吸引目光。

  沈灵语眼中笑意更深,揶揄道:“你也不必烦恼,元白也回来了,估计明天就能忙完,到时候他往门口一站,那些人便能吓跑一半。”

  半烟嘴唇动了动,只好点头。又继续说:“除去医馆刚开那几日,来看病的人已少了许多,可数量还是比寻常医馆多上一半。如今最大的困难还是人手不够,各位大夫每日医馆从开了门就一直忙到晚上,前两日陈大夫便累病了,昨日才好。若长此以往...”

  “还差什么大夫,大概需要多少?”沈灵语翻着手中病历,“你列个单子给我,我来找人。”

  “半烟猜姑娘回来便会过问此事,已经列好了。”半烟从口袋里摸出张纸,“这些日子综合下来看,最缺的便是看风寒的大夫,以及懂针炙正骨的、还有配药方的、以及女大夫。”

  “啧...女大夫有些难办啊。”沈灵语也为难,“歧郡能识字的女子本就不多,更遑论学医的,我能找着你已实属不易。”

  “若有愿意学的也行,半烟可在闲暇时授她们医术,平时能打打下手也不错。”半烟一双眉拧起,“近日天气转凉,寒潮一吹又病了许多人,来看病的又多起来。虽说医者仁心,可仍有许多妇人不愿让男大夫接触,故而转投别处。”

  “那好,我记住了。”沈灵语将纸条收好,看外面又积了许多病人,“那你便如此忙碌了这么久,累不累,可有歇过?”

  半烟嘴角轻轻勾起:“能治病救人比以前制毒害人好上一百倍,半烟不累。”

  “那也不能日日这么操劳。这样,等过两日我找着人了,先将你替下来,让你休息一两天。你才刚好没多久,总不好又让你倒下去。”

  半烟听她这么说,径直跪下来,感激道:“多谢姑娘。”

  沈灵语被她这一跪有些愣住,立即反应过来将她拉起:“这是做什么?外面许多人看着呢,赶紧起来。”

  半烟站起来,眼眶有些发红道:“姑娘救我一众姐妹,又让半烟能在医馆做事,小女子无以为报。我知道姑娘对我还有诸多不放心,可半烟只恨这颗心不能剖出来给你看,唯有尽心做好本职,以换取你分毫信任。”

  “不许哭...”沈灵语拍拍她的手,“你那日被人打成那副模样也只咬破嘴角忍着,怎地如今被我说一两句就要落泪。千万忍住了,可别因为我折了你这一身傲骨。”

  半烟听她这么说,只好强撑着眼眶,用力吸吸鼻子忍住。

  沈灵语最怕人哭,不愿再让她情绪起伏,只好说还有事先走了。

  半烟将她送出门外,关切道:“近日天冷,姑娘若过几天腹痛了便卧床休息。我今晚做些姜糖拿给月儿姑娘,让她拿回府中给您熬了,你可在癸水来前三天便开始喝。”

  沈灵语有些奇怪:“你还能知道我哪天来癸水?”

  “具体哪天当然不能确定,不过姑娘这个月诸多操劳,想必日子已晚了许多,方才姑娘拉我时半烟便摸到了您的脉,最迟应该不超过七日便会来。”

  “真是神了!我的确本该这两天来的,昨夜还在焦虑,唯恐痛得死去活来,今日起床却并未见着红,”沈灵语眼睛微张,惊喜道:“我可真是捡到宝了。”

  半烟被她一番夸奖也有些开心:“半烟往后一定多看医书,争取能为姑娘效力。”

  两人在门口又说了会儿话,沈灵语才从医馆出来。

  她今日起得晚,早饭和午饭一起吃的。这会儿才刚过申时,酉时不到,晚饭还早,可肚子却饿了。

  来不及再去书院看,便先往酒楼去了。

  饭圈还是那般气派,这会儿客人还不算多,小二正拿着扫帚将路边的落叶清扫干净,为晚上做准备。

  沈灵语站在楼下,抬眼望着巍峨高楼,眼中腾起笑意。

  也不知道惊枝那妮子想她了没。

  进了酒楼,却没见着人。问杜掌柜,才说是在忙着晚上的比赛。

  算算日子,今晚的确是有演出。

  舞台已准备好,上方悬着顶巨大的琉璃灯罩,里面燃着旺盛的火,将屋顶照得五彩斑斓。连绵的薄纱一直延伸到三楼的雅间里。那一头飘着红烛,灯影绰绰。明亮的束光灯下,厚实的氍毹将整个地板铺满,边上摆了许多乐器。顶处还挂了一面珠帘,上面串着闪亮的晶石,透出闪烁的光点,将整个舞台装点得如梦似幻,比头一回弄的更华丽些,也更宽阔些。

  正后方放着八面屏风,上面绘着八位女子肖像,应该就是今晚的主角了。一位姑娘正抱着琴,面红耳赤地听着坐在台下的人训她。

  沈灵语离得远,听不清那边的人在说什么,只看情形似乎是惊枝在听旁边的人解说,但只听到一半就回了一两句,那几个姑娘便不敢再说。

  这人平日一副懒散模样,想不到也有被人气得动怒的一天。

  她将手中的板栗剥了皮喂进嘴里,着看坐在台下一脸不耐烦的惊枝直乐,笑得忍不住弯着腰趴在窗边。

  旁边有人递上来杯茶,道:“当心呛着了。”

  沈灵语随手接过来,喝完一口才想起来回头去看。只见那人负手立在身边,看着她满眼都是笑。

  她将茶碗捧在手心,问:“你、你怎么在这?不是说得有些日子才会再来?”

  赵慎玉视线落在她沾着板栗的唇边停了几息,才眨了眨眼睛说:“欠姑娘一顿兔子,着急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