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慎玉面不改色, 淡淡道:“方才试了下,似乎恢复一些了。”

  “这么快...”沈灵语脸上擦得差不多,动作停了下来, “那我们是不是不用多久便可以回去了?”

  赵慎眼睛隐在阴影中, 垂眸盯着她:“姑娘有事?”

  沈灵语急忙否认:“倒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杜小姐来了, 我正与她在房中闲谈, 她身子有些不适我才过来开窗,这会儿不知她没见着我会不会担心。”

  “杜小姐?”赵慎玉回想了一遍,“是杜掌柜府上的千金?”

  “不然还有别的杜小姐?”沈灵语语调上扬, 转过身拾起桌上的匕首,低头用擦过脸的帕子擦上面的血迹。

  先前不是还与人家在楼下畅谈?

  赵慎玉顿了下, 忽然笑起来, “慎玉那时下楼是为是向她致歉, 请杜小姐不计早前之过,便多聊了几句。”

  沈灵语不知信了没, 只轻轻点了点头,将手帕对折过来继续擦匕首。

  赵慎玉看着她纤细十指极小心地翻转,刀尖在微弱烛光下泛着寒光,不由得伸出手:“刀刃锋利,让我来罢。”

  “...”沈灵语抬头,借着暗淡光线,看清他眼中明亮光点, 轻轻把匕首递过去:“谢谢。”

  匕首的手柄部分雕着繁复的花纹, 上面还嵌着细碎宝石, 血渍沾在上面已经发干,不太好擦。赵慎玉记得他将这匕首送给沈灵语时是有个皮鞘的, 这会儿却没见着,便转头在四周看了看。

  沈灵语猜出他此意为何,解释道:“那皮鞘弄丢了。”

  之前被那黑衣人胁持时,她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只拔了刀就瞎捅。

  赵慎玉目光轻抬,落到她枕在膝盖上的双手,没见着伤口才说:“灵语姑娘胆识过人,情急之中还能想法自救,委实令慎玉佩服。”

  “你可别夸我。”沈灵语将下巴磕在手臂上,盯着露出来的袜子的脏兮兮边角上,“我那时害怕得要死,那人手劲忒重了些,险些就要把我勒死。”

  “可你却能在那般紧急境况下迅速冷静下来,还说了许多话令那刺客分心,如此大胆之举,非一般人能为之。”

  听到被人夸赞,沈灵语忍不住有一丝窃喜,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淡定道:“其实也不是全凭勇气啦,是经过一番算计才这么做的。”

  赵慎玉眉梢轻挑:“哦?”

  “咳!”沈灵语轻咳一声,娓娓道来:“那人明明要将我作为人质,却只用左手掐着我的脖子。他右手不是还提着刀么?用刀不是更快、更有效果些,可他却偏偏不用。我又想起站在窗边看见他从地上爬起来时,分明有用手撑住肩膀,料想他右手受过伤,所以才改用左手勒我。而且他掐我的力道,从一开始到后面有明显的松懈下来,我猜他应该被你打伤过,那时已是强弩之末,所以我才趁你与他交谈时大声插话,一则拖延时间,二则以分散他注意力。”他果然被我说得烦了,要动手来掐我,我感到他身体有动,便拨了刀往他右手刺去。”

  她那时慌乱,怕刺不准,又怕刺得不够深,还怕万一偏了扎到自己,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你做得很对。”赵慎玉手上动作停下,“不过下回不许这样了。”

  今日是那刺客伤得重,若换了别人后果恐难想象。

  沈灵语撇撇嘴:“哪里还有下回?”

  赵慎玉眼中噙着笑意看着她:“嗯,没下回。”

  沈灵语在他这道灼人视线中僵着脖子又咳了两声,道:“你还没说呢,那些都是什么人?为何要袭击你?”

  “他们袭击的人应该不是我,只是恰好被我碰上了。”

  “那是...?”

  赵慎玉将擦干净的匕首放在一边,再将手帕放在水瓶中洗掉血污,随后拧干水,捡起匕首慢吞吞地包在布里。

  沈灵语等得急死了,忍不住催他:“是谁呀?”

  “我那时在路边吹风,正好见楼外扒着几个黑影,便潜在一边观察了会儿,只听他们在窗外看了许久,甚至还在墙角小声讨论起来。”赵慎玉将包好的匕首递给她,缓缓道:“听他们言语,此次要袭击的目标应该是个女子,却因不知是哪位才决议要不要两个一起杀掉。”

  沈灵语心中猛地一惊:“他、他们难道...”

  赵慎玉轻轻颔首:“不知姑娘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沈灵语想了想:“应该是周成的人,他自泽谷事发之后,便一直不见人影,我是不信他一介小小村官能贪下那么多钱,上面定有保护伞,只是这上面的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赵慎玉佯装不明就里:“钱?”

  “哦,没什么。”沈灵语急忙遮掩,“他在村子里贪了许多脏银,被我们的人查到后人就跑了。”

  赵慎玉也不再多问,只说:“依慎玉拙见,姑娘还是趁早禀报王妃的好,近些日子也尽量避免一个人独处,或者干脆住在王府,王府有侍卫把守,料想歹人也进不去。”

  “可元...”沈灵语正想说元白,又忍住。元白现在在负责押送那些黄金,那是极重要的事,不好拿出来说,只好改口道:“那我等会找人给王妃报个信,请她定夺好了。”

  “依慎玉看,还是回王府好些。”

  沈灵语一口拒绝:“不回去。”

  “这是为何?”

  沈灵语轻哼一声:“我担心我家姑爷随时会回来。”

  赵慎玉嘴角轻轻勾起:“你家姑父回来了会怎样?竟比被人行刺还要危险?”

  “唉!”沈灵语长叹一声,“公子不懂,我家姑爷,也就是歧郡王,是个动不动便要舞刀弄枪的武夫,前一阵我还在泽谷时,就听说他回过一次王府。这一回去就将府中上下闹得人人自危...”

  赵慎玉恍若未闻,不禁垂眸思索,自己何时造过这种孽。

  沈灵语接着道:“我前两天回府,问了府上一个...姐妹,她说那日王爷回来在院中练剑,那剑气十分慑人,还未走近便有那一排树叶飞刺过来,将她定在墙角。她吓得两股战战,差点连手上茶碗也没端稳。若不是府中大丫鬟不在,她宁愿去牛圈里喂牛也不去泡茶。”

  赵慎玉恍惚记得某日晨练时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不过是看到生人靠近下意识投了排树叶,又没伤到那丫鬟,如何就有那般吓人了。

  “你说,若我回府去,哪天我家姑爷突然就回来了,见我是个生面孔,不是得一剑就抹了我的脖子?”沈灵语说着将氅衣领子拢了拢,“我宁愿呆在酒楼里,那些刺客今日既受了你的挫,料想短期内也不敢再来。”

  赵慎玉失笑:“姑娘就这样怕你家姑爷?只是听了一个丫头的一面之词就断定歧王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何不亲自去接触一番,说不定王爷并不如他人口中那般残暴。”

  哪里是一面之词了?原著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有女主亲口认证,她才不敢去试探。

  赵慎玉又问她:“那你家王妃呢?她就不怕自己夫君?”

  “夫君?”沈灵语斜眼睨他,“若不是两国婚约,我们婉儿公主怎会甘愿嫁这么远!”

  她又怎么会穿到这里!

  她一双杏眼活泼灵动,瞪起人也亮闪闪,直看到赵慎玉挪不开眼:“可我怎么听说,燕国的婉儿公主如今已逾二十,若——”

  “二十怎么了!”沈灵语不服,“在我们那儿,二十还在上学呢,正值大好青春,怎能将如此美好年华沦陷婚姻桎梏?即便我家婉儿公主性格古怪无人敢娶,也有别的事值得她去做。她生来也不是为了嫁人,这世间还有许多更有意义的事。就拿她嫁来歧郡这些时日,安置流民、东街复市、泽谷治水...哪样不比相夫教子重要?”

  赵慎玉似乎被她这一番言论震住,愣了下才道:“姑娘言之有理,慎玉心悦诚服。”

  “额...我只是随口说说,公子也就随便听听便好了。”沈灵语笑着打哈哈,“虽说我家夫人不拘凡尘,然众口铄金,有些麻烦能免则免。这些事只你我二人知晓便好,你只当我受了惊胡言乱语作罢。”她尴尬的揪了揪氅衣领子,忽然想起来问:“对了,这披风你何时穿的?”

  “哦,这氅衣并不是慎玉的。先前下楼时,遇见了杜掌柜。杜掌柜听慎玉要出门散心,又见我衣衫单薄便说上楼拿件外袍给我挡风。”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纸来,“那时正值台上姑娘要投选票,便将这些交给慎玉代投。”

  沈灵语看着那叠选票脸倏地红了,她还以为...

  赵慎玉将她神情收入眼底,继续说:“本想将这票据还给他,可杜掌柜十分大方,索性将这些全赠予慎玉,说是投给喜欢的姑娘。”

  “哦...”沈灵语轻轻咬着嘴唇,犹豫了会儿,终是没问他喜欢哪位姑娘,生硬地转了话题:“那我不是将杜掌柜的衣服弄脏了...”

  “...无妨,我明日去街上重新买一件赔给他。”赵慎玉将选票收起来,“姑娘休息好了没?这会儿想必赛完了,此处寒冷,不如我们回去?”

  “那好。”沈灵语撑着桌沿站起来,抱着烛台往外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抱着温热灯罩转身对他微微欠身道:“今夜多谢赵公子了。”

  赵慎玉还停在原处,手中拿起重新点燃的蜡烛,道:“灵语姑娘今夜已谢过好几次了,不必如此多礼。”

  沈灵语诚恳道:“赵公子今夜是救我第 二回,怎么谢也不嫌多。”

  赵慎玉斟酌了下,道:“既然姑娘要谢,不如...”

  他说到一半便停下来,将手中的蜡烛熄灭,将自己再次隐在黑暗中。

  “嗯?”不如怎样?

  沈灵语抱着烛台等着,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个模糊身影。

  她站着等了会儿,才听到声音:“总是公子来公子去实在生分又别扭,不如以后直接唤我慎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