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语一觉睡到下午才醒。

  昨夜酒喝得混, 又贪了杯,这会儿头痛欲裂,才刚站起来就一阵天旋地转, 忙不跌撑着床头喊月儿。

  喊了四五声才想起来自己人在酒楼, 身边哪有带丫鬟。

  嗓子本来刚好没多久,经昨晚烈酒灌过一回又有些疼, 干得厉害, 还有些想吐。

  她在床边坐着缓了会儿才慢慢起身,去桌上倒了杯冷茶喝下肚才提起点精神。身上衣裳虽被人换了,却还能闻到丝丝酒臭味, 实在闷得很。

  走到窗边将窗户支起来,这个方向能看到西斜的日头, 酒楼后面的湖里早结了冰, 冬日没什么热度的日光洒在雪白湖面, 映出淡淡的橙黄。

  她静静地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黄昏的冷风吹得脸颊一片冰凉才回过神, 让人备了热水沐浴。

  等终于洗漱完后才下楼,坐在大堂里让伙计泡茶。

  她平时是不怎么下来的,一是怕被人认出身份,二是因为上回刺客的事不想过于显眼。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还早,店里也没什么客人,只零星坐了几桌在吃酒。

  惊枝让人留了话说是回漓月阁了,得过两日才会别来, 宋砚书和杜嫣也不知去了哪里, 沈灵语便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桌边喝茶。

  头还有些痛, 她喝一两口便要停下来,用手指按太阳穴, 上回找系统换的药又放在王府没带过来,只能生生承着这痛苦,心中无比悔恨不该如此放纵。

  “哎,听说了吗?咱们歧郡王好像出事了。”身后的客人忽然说道。

  另一个赶紧问他:“出什么事了?”

  “我听说呀,是西厥人打过来了。”那人四周张望一遍,才压低声音说:“咱们歧郡王这回只怕...”

  他没说完,听得同咋舌:“当真?”

  “我听边郡回来的当兵的说的,多半是真的。”

  另一个却全不信:“可别瞎说,这么冷的天儿,那西厥人不在帐篷里呆着打什么。”

  有人附和:“对啊,我听说西厥人生得矮,骑的马腿也短,边郡那么厚的雪,怎么跑马?”

  “对啊,往年西厥人来犯,都是在春天雪化的时候。”

  几个好友纷纷不信那人谣言,那人急红了脸:“那西厥人又不只会骑马,他们是...啧...”那人犹豫了下,才小声道:“听说是下蛊。”

  “下蛊?”

  “可不是嘛。这戎夷族人一向最精这些巫术邪祟,难保咱们王爷就...不然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往年可是每两月至少也会回一次的。”

  “原来是这样...”

  “那咱们歧郡不是...”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说到了中了蛊虫之人下场是如何凄惨,何等恐怖,直听得沈灵语白眼翻到天上去。即便她昨夜喝醉了说的胡话也没这么离谱过,她将杯中茶倒满,懒懒趴在桌上,想听听这些人还要说些什么。

  过了会儿那群人话峰突转,其中一个说道:“可我怎么听说王爷不回来是因为咱们王妃?”

  “王妃又怎么了?”

  “听说那燕国公主自小就不详,不然怎么会不远千里嫁到咱们歧郡这荒凉之地来?”

  “我也听人说过,说她今年已过了二十生辰,这哪家姑娘能这个年纪才嫁出去...”

  沈灵语抠杯子的手突然顿住,怎么说着说着还扯到她身上来了?而且她嫁不出去关赵景行回不回来什么事。

  只听那人继续说:“不是说那婉儿公主生得是何等倾城绝色,这样的女子都没人敢娶,不是大有问题?”

  “说不定啊,歧郡王中蛊之事就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这么说倒有几分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信不信把你们这些人全拉去菜市场掌嘴!

  沈灵语将杯子扣在桌上,惊得那群人纷纷噤了声,往这边看了眼,见是个小姑娘又没放在心上,只是换了话题说。

  沈灵语忍不住愤懑一片,胸口发闷,头又昏了起来,不禁撑着脑袋缓缓,等过了会那发闷的感觉还未消退,反倒还有些发慌,才惊觉自己饿了。

  在王府事事都有月儿操办,她许久没体会过饥饿滋味,竟连低血糖的感觉都记不起来,这才让人上了点心先填肚子。

  杜掌柜端着碗桂花糕过来,跟她说昨晚与张员外吃酒的事。

  “和姑娘想的差不多,杜某将姑娘的想法转述给了张员外,他并未多惊讶,只是免不得要被他数落一通。”

  沈灵语敬了他一杯茶:“辛苦您了。”

  “哪里哪里,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杜掌柜回她一杯,继续道:“他说回去想想,等下回怜风的复活赛前便有答案。”

  他这么说沈灵语便知道此事大概是成了,眉间舒展开来,说:“那下回还是要麻烦杜掌柜了。”

  “应该的应该的。”杜掌柜捊了捊小胡子,说:“不过这回还多亏了赵公子,若是换了别人,张员外只怕动摇得没那么快。”

  “哦?”沈灵语挑眉,“他怎么了?”

  杜掌柜笑了下,解释道:“想来是怜风姑娘曾在张员外面前提过他一两句,张员外记得此人,昨夜看他时眼中便有妒火。赵公子一表人才,姿态不凡,一看便是人中龙凤,非寻常世家子弟可比。有这样的人做情敌,效果自然拔群。”

  “可赵慎玉不是投的慕晴吗?”沈灵语有些不懂,关怜风什么事。

  杜掌柜眼中含着笑,轻轻摇头叹道:“姑娘年纪尚轻,不懂男女之情也正常。等你到了杜某这般年纪,有些事情只看一眼便知。”

  “你这般年轻?”沈灵语笑着瞪他,“看来杜掌柜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

  杜掌柜连忙摆手:“唉,往事过矣,不提不提!”

  两人坐在楼下又闲聊了几句,有伙计进来跟杜掌柜说后面打扫好了,请他去看。

  沈灵语一问,才知是后面的赌坊。

  杜掌柜说:“冬天生意好,反正酒楼与赌坊有门连着,若客人多了坐不下,可暂时安置到后面去,就先让人将那些赌桌赌具收起来,等以后要重开了再收也行,放着也是放着。”

  “掌柜真会安排!”沈灵语笑道:“我正愁那赌坊荒废已久,后面又萧条一派甚煞风景,那我便同你一道去看看,兴许能帮着出出主意。”

  “那正好了。”杜掌柜站起来,“姑娘请。”

  两人一路绕到酒楼后面,原先蛛网遍结的赌坊焕然一新,那些桌椅都被搬空,屋子显出原来的宽敞明亮。

  “那些桌椅我让人搬到库房里去了,等要用时再拿出来也不迟。”杜掌柜指着宽敞空间说:“这里大概能摆二十桌,不过若光是摆酒桌也太无趣了些,只闷头吃饭只怕要遭客人嫌弃,还是得搭戏台子。另外,这些装饰的东西也要撤下来换掉,到时候只怕会花些银子。”

  沈灵语点头:“这没问题,你先规划一番,到时候我拿回去报给王妃,她定会同意。”

  杜掌柜又介绍了一连串对赌坊的设想,沈灵语只端着糕点站在一边听看边听边吃。

  没过多久就有伙计来叫杜掌柜,沈灵语就让他先去忙,又将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脑中想象着要将这边如何布置。

  等有些帘布已看不清时沈灵语地发现天色已有些晚了,昏暗的空间让她有些畏惧起来。

  元白今日要跟何公汇报,得晚些才会过来,她身边没人,又想起上次的事情,便不敢多留。

  才回过头就被门口站着的人吓一跳。

  沈灵语低呼一声,险险扔了手中糕点,撑着柜台稳住身形后才气息不稳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慎玉从门外缓步进来,夕阳的余晖给他挺拔的身形勾上一层金色虚边。

  男人背对着光,沈灵语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看到他步子有些急,走到面前似乎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才开口:“我刚刚找了你许久也没见着人,问杜掌柜才说你来这里了。”

  沈灵语将改造这里的事与他说了,才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屋内已有些黑,适应过来后沈灵语才看清他的表情,有些少见的庄重,一双漆黑眸子定在她脸上,轻声道:“昨夜——”

  “哦,我突然想起好像有事要先回王府。”沈灵语及时出声阻止,往外走,“就先...”

  赵慎玉伸手抓住她,将剩下的话说完:“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沈灵语低头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另一只手,抬起眸子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男人才恍然将手松开,“我有事和你说。”

  沈灵语只觉得他这低垂的眉眼也分外好看,可以后就不能再经常看了,一想到此处心底又开始泛酸,赶紧闭上眼强压下那股悸动。

  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已十分平稳:“你要说什么?”

  赵慎玉又重复了一遍:“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你说昨夜的什么事?”沈灵语一根手指轻轻摩挲着瓷碟,徐徐道:“是你说自己已有家室之事,还是我跟你们说我是个寡妇的事?再或者...是你半夜将我抱回屋子的事?”

  沈灵语昨天虽然喝得烂醉,但出奇的记忆却没丢掉多少,许多事她还记得。半夜时她口渴起来找水喝,屋内水壶空了,只好下楼,却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去,还好楼梯不陡,又铺了厚毯子,只滚了两圈便停下来。人倒没什么大碍,却也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额角青了一块,有刘海遮住,倒也不明显。

  偏偏大半夜的,赵慎玉竟也没睡,听到声响立即就过来了,将她抱着回了屋。

  “说起这个,还没谢过公子。”沈灵语说着便给他欠身行礼,随后停了下,又想起来什么,笑道:“不过,那么晚了,公子竟还没睡,连外袍都没脱,不知是刚回来还是要出去?”

  赵慎玉抿了抿唇,道:“我听说你喝醉了半夜睡得十分难受,便猜你要起来找水喝,才一直等着。”

  “你...”沈灵语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心口又凶猛地跳个不停,过了好一阵才问:“你等在外面...不对,你听谁说的?”

  赵慎玉并未回答,两步走上来停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说:“昨日我刚回来,在楼梯处听见怜风姑娘叫我,她是你力捧的姑娘,我也不好无视,便停下来与她聊了几句。我不知道被你看见,你若不高兴我以后就不再理她。”

  沈灵语鼻腔有股酸意泛出,怔怔地看着他:“你、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男人继续说:“还有昨夜拿慕晴姑娘粉头的事,我是受杜掌柜之托才为之。那庆功宴我也没去,昨夜晚饭来得晚是因为张员外请我去吃了一两杯酒。”

  “你...你...”沈灵语‘你’了半天,也说不完整一句话,撇过绯红的一张脸藏在黑暗中。

  赵慎玉却再往前一步靠了上来,头顶投下一片黑暗,似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沈灵语只觉脸更热了些,将头埋得更低,边往后退边警告他:“你别...你要干嘛!”

  一只手按在肩膀上,将她定在原地,同时有温热的手覆在脸颊处,那只宽厚的手掌稍稍用力,沈灵语被迫转过脸和男人对视。

  赵慎玉看着她昏暗中依旧明亮的双眸,嗓音沉沉道:“我昨晚说的那些你听懂了吗?”

  沈灵语一颗心狂跳,脑子一片浆糊,哪里知道他在说什么,甚至连眼睛都不知道要眨。

  她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得男人忍不住想勾起唇角,重复了一遍昨夜的话:“我自幼便与人定了亲事,那姑娘比我大一岁,听说生得极好看,可惜性子古怪了些,迟迟嫁不出去,父母愁得不行,才想起来年轻时与我家定过亲,不远千里的将女儿嫁了过来。那姑娘嫁过来的前一夜,我便跑了,她到现在还未见过自己夫君长什么样。”

  沈灵语只看着他,如梦呓般喃喃道:“后来呢?”

  赵慎玉沉沉地笑了笑,说:“后来我常常后悔,当时那般窝囊的就逃了,若我没走,如今定能像现在这样与那姑娘亲密。”

  沈灵语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他那双眼中挣脱出来,抬手拨开他按在肩上的手,笑得凉凉的,道:“所以你如今后悔至极,又不肯回家,便相上了我这个俏寡妇,想让我当你的姘头?”

  “......”赵慎玉哭笑不得,收回手道:“你到底听懂了没?”

  “呵呵。”沈灵语将手中瓷碟连同糕点胡乱一通扔给他,骂了一句渣男便跑了。

  “喂——”

  外面已全黑了,沈灵语不敢走小路,只好在酒楼外面绕一大圈。后面传来男人的呼声,沈灵语却全不听,只脚下生风往外跑,不想让他追上。

  这个狗男人竟然如此道貌岸然,是她瞎了狗眼!

  可赵慎玉哪里能让个小丫头跑了,只几步便将人追上:“小心点,别跑急了又摔着,昨夜的伤还没好。”

  “放开!”

  “那你别跑?这边雪厚,脚下打滑。”

  “不跑我是傻子吗?”沈灵语不管不顾地推拒着,“你这个渣男!快放开,我要叫了!”

  男人抓住她,双手固定住她肩膀:“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沈灵语突然想到某些古早言情剧来,忍不住学起来:“我不听我不听!”

  “我方才讲的不是我们两人的事吗?”

  赵慎玉仍禁锢着她肩膀,道:“我方才讲的,不就是我们两个的事?”

  “我不听我不听!”

  “...”赵慎玉轻叹口气,干脆坦白:“我就是赵景——”

  “王爷!”

  一声惊呼打断,两人一起停了下来往旁边看去。

  清蓉满脸惊喜地跑过来:“之前便听人说您在这儿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王爷!!”

  赵慎玉:“......”

  沈灵语:“......”

  清蓉见两人缠在一块,不由得上前将赵慎玉拉开,笑得极温柔道:“王爷和王妃这是在做什么?大庭广众的还是要注意风化才是。”

  赵慎玉挣开她,皱着眉头继续盯着沈灵语。

  沈灵语只觉脑中一片嗡嗡响,歪着脑袋思忖了半天,才愣愣道:“你......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