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语在屋内等了一会儿, 见赵景行没再折返之意才放下心来,才收拾妥帖后躺到了床上。

  她一颗心仍在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两只耳朵时刻警惕地听着外面, 但凡听见点动静就要坐起来, 等再次平静下来才躺回去。

  不知道赵景行去哪家屋子睡的。

  听说他上次回家,睡的是西院, 那处沈灵语去看过, 有些偏,又是临街的小院,不到四更天就有起早的小贩牵着车马经过, 那车辘轳压在石板上,还不得吵醒?

  不如去她之前住的偏殿, 那处虽比不得这边宽敞, 却也舒坦, 不管是离主殿还是书房抑或花园,哪处都方便。

  不行, 不能去偏殿,她好多东西还放在那里,其中不乏各类贴身之物,让他看见不太好。

  或者隔壁的院子呢?

  也不行,那处之前清蓉住着,得先让人把里面打扫出来才是。

  说起清蓉,脑中忽然又回闪回她死前的惨状, 沈灵语蓦地睁开双眼, 只觉浑身冰凉, 连被窝也冻如冰窖。

  清蓉虽说在府上时一直惹她烦,可好歹算认识的一个还算相熟之人, 就那样死在面前,难免留下阴影。

  她越想越生出惧怕来,只觉眼前黑暗更深了些,似一滩发黑的血泊,里面伏着僵硬的尸体,那尸体脸上表情还清晰可辩,恶狠狠地瞪着她,似挟着一腔怨气扑面而来。

  沈灵语吓得一把拉起被子蒙住头,整个人蜷缩着翻滚到角落里,动也不敢再动。

  ·

  许是先在寒风里跑了许久的路,后来又受了惊,再加上新落了雪,沈灵语回去后便病了。头疼得不行,鼻子也塞住,眼睛也酸得止不住流泪,赵景行把药碗端到她手上时,才发觉自己这回病了好几日。

  她有些惊讶,自从穿越过来后,这还是她头回病得这样严重,不由得端着碗发了会儿愣。

  赵景行以为她嫌药苦,转头吩咐月儿去拿些果饯来,喝了药当零嘴吃。

  沈灵语却不以为然:“这药比起那青荞汤,已算得上美味了。”

  赵景行听了这话,忍不住失笑道:“以后不喝了。”

  “不行。”沈灵语愤愤不平,“以后还得照例煮了,我喝了多少,一滴不少的端给你。”

  她说话时带着浓浓鼻音,听起来有些可怜,赵景行便不与她斡旋,只轻轻点头道:“好。”又接过她手中药碗过来,拿勺子舀一舀放凉了喂到她嘴边:“趁热先将药喝了。”

  “...”沈灵语盯着面前的白瓷勺子,嫌弃道:“谁要你喂了。”

  虽这么说着,却低头张嘴将药喝了。再抬起头时脸颊有些发红,不自在地夺过药碗,一口气全闷下肚,直苦得五官皱在一起。

  她喝完便不理人,捡了颗蜜饯在嘴里含着,去翻桌上卷宗。

  昨夜来了消息,泽谷那些倒塌的果树,经那化肥浇过,只短短几日便活了过来,虽今年果期已错过,可到底是看到了来年的希望。

  沈灵语正翻着那些汇报时,何公来了。

  这还是她和赵景行将身份互相揭了后,头一回三人见面,她不禁有些尴尬。

  何公倒是很坦然,进来就先给她行了大礼,说自己帮着学生欺骗了她是枉为人师,又对当家主母做戏说谎是枉为人臣,说着就要给她跪下求她赐罪。

  沈灵语哪里敢给他定罪,先是真假掺半的责怪他一番,再装腔作势地说自己不计前嫌,最后讪讪体恤他初衷可谅,总之与他虚与委蛇一阵,才总算说回正事。

  何公将一份名单递给她:“前些日子您让臣去找主看风寒的大夫,何泉便找了些,不过实在少,仅有十来个。不过...愿意学医术的女子倒是不少,将近三十,这...臣不知该如何安置。”

  “这么多?”沈灵语将册子打开,里面罗列了许多名字,后面还大致罗列了这些女子的基础身份,皆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医馆虽缺人,可如今也只开放了一小部分,尚有大半空着,这些人也用不上。

  “何泉也未料到竟会有这么多人,猜想应该是半烟姑娘而来。”

  半烟自在医馆坐诊以来,每日来看病者数不胜数,又因其医术高明,手法精妙,令人啧啧称其,现今已在歧郡小有名气。

  歧郡平常人家的女子到了年岁后,一般都会许个人家,足不出户的相夫教子,若能像半烟一样谋份正事,既不用受封建礼数拘束,又能受人尊重,何乐而不为。

  这也是沈灵语一开始的目的,要想改变地位,得先从思想开始改变,此举虽不能一下子便让女性地位反转,但起码在这条道路上总算跨出了细小甚微的一步。

  她越想越觉得开心,眼前似乎就快看到男女平等的那一天,不由得喜笑颜开道:“你先将这些女子汇集起来,正好我们书院还空着,分一间学堂出来。我去问问半烟,若她愿意,以后就由她开堂授课,若不愿意我再请另外的大夫...先发檄文出去,说不定能吸引更多人来。”

  “是。”何公点了头,又说:“说起书院,臣近日已收到好几封各地投的推荐涵,您看要不要将他们召集过来面谈?”

  “可以是可以,不过...”沈灵语有些心虚,“可我...我...”

  何公不解,问她:“王妃可有为难之处?”

  沈灵语摸了摸鼻子,斟酌着该怎么说。

  挑选人才是大事,她连毛笔字都写不好,到时候又如何舌战群儒?只怕会闹了笑话。

  一旁默默喝茶的赵景行突然出声了:“夫人要事缠身,只怕无暇分心择贤,此事不如——”

  “不如就由王爷来办好了。”他说到一半,就被沈灵语打断,“我看王爷殚见洽闻,又博览群书,是少有的八斗之才,时下边郡近来也无事,你留在王城正好有空,此事交给你来办甚好。”

  赵景行端着茶碗的动作顿住,垂眸盯着盖中凝聚的滴滴水珠,半晌,忽道:“我突然想起来夫人练了支新兵,正好我近日有空,能帮你操练操练。”

  他虽这么说着,却并未起身,依旧坐着。

  沈灵语从卷宗里抬起头,直直地瞪着他。

  可这人脸皮着实够厚,面不改色接着道:“不过此事的确需上心,我和王妃既然都脱不开身,不如此事就交由老师代劳如何?”

  沈灵语觉得这样也行,忙附和道:“也好。我过两日得去盯着饭圈,那花魁赛正是紧要关头,只好麻烦何公操劳一番了。”

  何公:“......”

  处理完事后,沈灵语便换了身行装出门。

  听闻旧街已翻新的差不多,不日就要竣工,便先来看看。

  上回来时,此处还破败一片,现在却焕了新模样。停在街口,抬头望着头顶牌坊,上面字迹劲透有力的题着——时代新街。

  这名字是她在工匠师傅将要落錾刀时临时改的,现在看到这几个字,心中不禁有些雀跃。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任务,完成的还算成功。

  大街一边本来是有条不宽不窄的官沟,如今用石板盖了起来,一是为了方便美观,二是以防再生里面扔倒杂物堵塞。长街还有些冷清,沿街也摆了些小摊,卖的都是些小玩意儿。

  两边的房屋新旧掺半,能看出新砖明显的痕迹,不过,只用不过一两年,这些新砖也会变旧,到那时,就再难分出来。

  那时候会是什么样呢?这条街上空了一半的房屋会不会住满了人?熙熙攘攘热闹一片。

  她想到此处便有些激动,便停下来买了个糖人。正要付钱,翻遍了兜却没找出一个铜板,只好悻悻放回去。

  放到一半,一只手伸出来将糖人接住,随后掏出钱递给那小贩,道了声谢。

  沈灵语侧过头看向来人:“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去练兵?”

  赵景行将糖人递到她手中,说:“我让元白去了。”

  沈灵语看了看四周屋顶,没见着元白,嗔道:“他走了那谁来护我周全?”

  “周南的事已告一段落,夫人不必再提心吊胆。”赵景行负手背在身后,笑道:“何况,有我在你身边。”

  沈灵语觉得手中糖人有些甜,又咬了一小块,抿化了才说:“那周南是什么人?”

  她今日穿了身明黄的裙子,外面披了件大氅,兜帽上厚厚的毛领衬得一张脸更小了些,赵景行伸手将那帽子扶了些,让她一双晶亮眼睛露出来。

  随后伸手将她缩在袖子里冻得通红的手握在手中,慢慢道:“周南是汴洲人,师从前任宰相,其父时任汴洲刺史,在朝中虽无实权,却与各番势力往来颇亲,极便从中获利。他与另外三个合称汴洲四杰,明面上端的是风流才子名号,暗地里却净做些勾结营私的勾当。”

  沈灵语尝试动了下被他握住的手,反被握得更紧了,遂不勉强,低着头问:“那他们怎么会与周成相识?汴洲可与歧郡隔了好远。”

  “歧郡在我来之前一直由益州代管,他父亲与益州州府是同乡,少时入京考取功名,再各派两地,想来其间来往不少。后来歧郡归于我名下,想来背后交易也没断。益州州府是左相的门生,此人精明圆滑,颇懂人情世故,朝中一半官员与他皆有交情。我刚到歧郡时,正是用人之际,他向我推举的谢晋。”

  “竟牵扯了这么远。”沈灵语喟叹一声,“那周那些金子想来就是要献给益州州府的?又关周南什么事?哎...他们都姓周,难道...?”

  赵景行笑了笑:“他们虽同姓周,却没什么亲缘干系。那些钱一开始由周成送到平乡,再由谢晋送到周南府上。”

  糖人吃完,便只剩下一截竹签,沈灵语拿在手中轻轻挥着,问道:“这么多钱竟然要经这么多次手,就不怕中间遇到劫匪?”

  赵景行偏过头看她:“你真以为朝廷每年震灾的钱加起来能堆得起那座金山?”

  “啊?”沈灵语停下来,“不是吗?”

  “泽谷虽每年都要发一次洪水,震灾的银子却也不会超过三十万两白银。这十几年来即便一分也未少,也不超过五百万两。”赵景行也站定下来,抬手将她嘴角糖渍擦了,“夫人,你搜出来的,可是金子。”

  “你...”沈灵语脸更红了,只好将兜帽拉低了些,嗔道:“你说便说,别动手动脚!”

  赵景行将沾着糖的拇指放在唇边抿了,低低地说:“看你吃得美味,我也想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