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养得这些钦天监也不是全然无用, 在永嘉帝下了第三道罪己诏后,天公终于放了晴。
积水慢慢退去,留下一地泥沙。数不清的房屋与农田被毁, 家中尚好的,派遣官兵护送回家, 家中实在破损不可住人的,由朝廷安置。
沈鱼是被一阵电子音吵醒的。
【宿主,还有三天】
她猛然睁开眼睛,阿莓喜悦地声音传来,“小鱼, 你醒了!”这时不时晕厥的身子真是把她吓坏了。
沈鱼入目的都是熟悉的装饰,她已经回到了崇安坊,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阿莓端来温水给她喝下,温热的水淌过喉才舒缓了些。
阿莓道,“小鱼,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 她还只剩下三天。
沈鱼道, “现在情况如何?”
阿莓叹道,“唉,不好啊。洪水是退去了, 但许多人家破人亡, 流离失所,缺衣少食的。”
沈鱼忽想起昏迷之前听到的消息,抓住阿莓的手, “小杨呢,找到他了吗?”
阿莓瞬间低下了头,“昨夜已经……找到了他的尸体。”
沈鱼流下两行清泪, 捂着脸,是她害了他!
“小鱼你莫要太伤心,丰大夫说你的身子经不住这般大悲大喜的,养好身子才是啊。”
沈鱼痛哭了一番,放声大哭,似要把心内积压的许多情绪都发泄出来。
阿莓以为她是因为小杨的去世而伤心,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了。
“小鱼,你……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沈鱼的哭声持续了许久,就在阿莓急得想要出门去找丰敬时,沈鱼终于停下哭泣。
沈鱼抬起脸,泪痕犹在,双眼红肿不堪,眼神却异常坚定道,“阿莓,打些水来,我要洗脸。”
阿莓急忙去打水,灶上常年有烧开的热水,掺和温了给沈鱼端去,绞了干净的帕子递给她。
沈鱼把散发着热气的面巾在眼睛上敷了会儿,酸涩的眼睛好受了些,擦干泪痕,清清爽爽,头发也扎成髻,气色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阿莓,让江少卿来沈记一趟。”
阿莓犹豫道,“江少卿忙得很,灾民众多等着他安置,恐怕没空过来。”阿莓瞧着沈鱼的脸色,猜测着是不是小鱼因为江少卿不在她身旁生气了。
“江少卿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他只是……”
“我看起来有这么不讲理吗?”沈鱼打断她道,“去找他,是有正事相商,你去告诉他我能解决粮食的问题。”
阿莓喊了阿蓉过来照看沈鱼,自己一溜小跑去找江砚白。
城门口在施粥,江砚白在监工。
小谢愁眉苦脸地过来,“大人,米只剩一袋了,还有这么多灾民,你看不如……”
“不行!”江砚白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不行。俗话说大水之后必有大病,丰敬告诉他这都是因为吃了不干净食物所造成的。
洪水脏污,被洪水泡过的米粮是万万不能再入口的。
小谢着急道,“可不吃那些粮食,他们救饿死了呀!”
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该如何抉择?
小谢继续劝道,“吃了会生病也只是偶然不是必然,但不吃就一定会饿死啊!”
江砚白有些动摇。
如今的局面是有钱无粮,国库充盈但金银不能裹腹,已经八百里加急取信从湖广调粮,但远水也解不了近渴。湖广的米粮至少还要等是十几日。城中的余粮却坚持不了太久了。
江砚白头疼不已,犹豫再三后开口,“去……”
“江少卿!江少卿!”
阿莓的叫喊声打断了江砚白的话,她跑到他面前站定时已是气喘吁吁,大口喘着粗气,“江少卿,小鱼找你。”
江砚白忙问,“可是她身子又出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阿莓摆手,“小鱼说,粮食的问题她可以解决。”
“此言当真?!”
沈鱼向来不是个爱说大话的,她敢说这话,便是有足够的底气。
江砚白跟着阿莓去沈记的路上,一开始的喜悦渐渐被疑惑所替代,小鱼儿怎么会有能力能拿出这么多米粮?
到了崇安坊,两人在里屋说话。
“米粮之事至关重要,小鱼儿可不要说大话。”
沈鱼笑道,“我是这么糊涂的人吗?”
江砚白问,“你从何来这么多米粮呢?”要有足够全城百姓吃十日的粮食,粗略计算也需要几千石。
“大米没有,土豆还是有几千斤的。”
“土豆?”
沈鱼点头,“是。土豆可以做菜也可当主食。”沈鱼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救人,只是一下子拿出许多粮食恐有人怀疑,她便想了个法子兑换成土豆。
土豆究竟有几亩地多少收成具体知道的也就只有她了,王大厨在此之前是不管事的,岑闲还没来得及接手这些事。
沈鱼只说存土豆的库房并未受灾,她愿全部捐献出来。
江砚白看了她一眼,向她行了个大礼,“我替盛京的百姓谢谢你!”
他心中不是没有疑虑,但沈鱼做的事情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即便有不合常理的地方,他也不想去多问。
沈鱼又道,“阿砚可将我的善举大肆宣扬一番,最好能让城里的富商都知道。”
江砚白笑起来,眨眼间明白了沈鱼的意图。
家中还有存粮的自然不止沈记一家,沈鱼此举就像羊圈破开了个口子,有一只领头羊跑出来,也会有其他羊跟着出来。
“最后能有多少,便要看阿砚的本事了。”沈鱼眉眼带笑。
将几千斤土豆兑换出来后,她只觉浑身一清,原本心口如同被压了块沉重的大石般的感觉也没了。
事实证明江砚白的本事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几千斤土豆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沈鱼以为的大肆宣扬再夸张也不过是大街小散些言论罢了,江砚白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上告给了永嘉帝。
永嘉帝甚感欣慰,盛京脚下有如此深明大义的商户,还是位女子。写了一道圣旨毫不吝啬地夸赞了沈鱼的优良品格,并赐下一匾额,吹吹打打送到了沈记。
沈鱼看见这阵仗不可谓不吃惊,江砚白这动静搞得也是真大。
来传圣旨的是永嘉帝最受信任的黄有信,沈记众人跪倒一片,黄有信扯了个细尖嗓子就开始宣旨。
前面一大堆赞美的词沈鱼没怎么仔细听也没听懂,只有最后几句听清了。
“念沈记还无名,特赐名‘天下鲜’,随赠金匾一块。”
御赐的金字招牌啊!沈鱼笑没了眼,永嘉帝这次的华而不实她很喜欢。
黄有信将圣旨交到她手中,笑眯眯道,“沈娘子啊。圣上赐此名,你可知其深意?”
沈鱼微笑,“还望公公赐教?”
“沈记菜色聚天下之鲜,沈娘子更是敢为天下先。此乃一语双关之意。”
沈鱼再拜谢过。
黄有信传完了旨,沈鱼准备了些糕点让他带回去,黄有信很是受用,正事之余也不忘八卦几句,“沈娘子何时过完六礼啊?与江少卿成亲之日可别忘了请咱家喝一杯喜酒啊!”
沈鱼眨了眨眼,“不会少了您的。”
黄有信直到吃了个肚儿圆才回转,临走之际留下一句,“江少卿有此未婚妻,大幸啊!”
沈鱼笑着送他出门。
夜间江砚白来时,喜气洋洋,想与她讲讲今日那些富商又募捐了多少,“圣上这个匾赐得及时,有些人不缺钱,只图利,此举正中他们下怀。”
沈鱼含笑看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江砚白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觉察出了这笑意不太对劲,“怎么了?”沈鱼不爱出名,赐匾额是他给永嘉帝出的主意,莫非不如她意?
沈鱼语气平淡,故作愁苦道,“我怎么不知,何时与人定了亲,成了人家的未婚妻?嗯?”
江砚白眼珠一转,思及今日来传旨的黄有信,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轻咳了两声道,“是我善做主张,对不起。”
随即给她解释起了缘由,“圣上那日追问起我的亲事,言语中大有给我赐婚的意思,情急之下我才……”
“阿砚预备何时来提亲?”
“我并非……你说什么?”江砚白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瞬间亮起来。
沈鱼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她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何时来提亲?”
江砚白确定自己听清楚了,却有些不可置信,一时间紧张地连话都说不清,“小鱼儿,我……明日,明日不行……聘礼还没准备……”
沈鱼哈哈笑起来,想不到处变不惊的江砚白还有这么不淡定的一面。
“今夜我便禀告母亲。”
沈鱼道,“我的身子不知能不能好,即便我活不了多久,你也甘愿吗?”
提起这事,江砚白满眼心疼,欺身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把她的脑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不许你说胡话,小鱼儿会平安的。”
良久,他又添了一句,“即便……即便是……也要进我江家的祖坟。”
沈鱼低低地笑,“圣上赐了金匾,沈记才更名为天下鲜,有数不尽的银钱等着我去赚呢,我才不会那么容易死。”
江砚白看着她,笑道,“原来能留住小鱼儿的,是银钱。”
“没错。”沈鱼重重点头。
江砚白低头浅笑,“小财迷。”
两人近在咫尺,江砚白放大的俊颜就在眼前,沈鱼踮起脚吻了下他的脸颊。
江砚白微微睁大眼,喉结上下滚了滚。
沈鱼娇媚一笑,“不好意思,小女子垂涎江少卿美色许久。一时心痒难耐,故调戏之,还望江少卿不要介怀。”
怀中小娘子巧笑嫣然,恨不能即刻娶回家。她这是算准了此时他不能拿她怎么样。
江砚白贴近她的耳边,温热鼻息扑洒,他哑着嗓子道,“任尔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