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你,憎恶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滚。”

  “……”

  皓色朦胧,背影渐远,那个人,终究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不是的。

  那些话,都是假的,与我心意相反...

  难受。

  好难受。

  就好像猛地坠入深湖,感受那冰心刺骨的湖水倒灌入喉,拼了命置人于死地。

  要窒息了。

  当初那个人要寻死的时候,也是这般无力吧...

  那现在,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呢?

  算了...

  都,算了吧。

  绝望之际,一双有力的手将单昀寒从那无边深渊拉了回来,几乎是咆哮地喊他名字,强行唤回他的意识。

  “殷寒!!!你又发什么疯?!!!”

  那人几掌下来,力道不小,硬是把他胸腔内的积水给拍了出来,也震的五脏六腑生疼。

  有仇啊?

  单昀寒咳了好几下,口鼻却仍不适,脑子一阵犯晕,只得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轩窗旖旎,秋光暗动。许是沐浴中,屋中的水汽未散,余温尚存。而救他的人性急,踹倒房门不说,连木桶都弄得四分五裂,却即使为他披上一层单薄的里衣。但这衣服也很快被残留在身上的水珠打湿,随着披散的墨发紧紧地贴在紧实若现的肌肉上,而他现在侧伏在地,漂亮修长的小腿交叠,再加上唇红齿白,喘息浅浅,若是褪去他身上的一道道伤疤,完全就是一副极具***的美人出浴图。

  然而旁边的人没心情欣赏此情此景,而是拎着他骂道:“好小子,姐姐出去一下,你又寻死觅活了?!”

  那人背着光,不见详貌单昀寒脱口而出:“黎潇?”

  “还认识人啊?难怪洗个澡能沉水里?!又想起来了是不是,又要寻死觅活了是不是?!早跟他们说,你这小子屡教不改,就不能惯着你!”

  单昀寒脸一黑,甩开她的手:“你怎么在这?”

  黎潇笑了笑,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道:“这里是魔界,为何我不能在这?噢,你只记得那些人,只记得‘那个人’!怎么会记得姐姐我呢?”

  “......”

  怎么回事?

  三个月前,黎潇和公孙郅不是一同被风忆雪斩杀了么……

  同归于尽……

  难道,那个人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么?

  许久不应,惹得黎潇不耐烦极了:“殷寒!姐姐我在跟你说话,给点反应啊!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单昀寒依旧没理她,而是缓缓起身随便抓了件衣服就走了出去。他想唤小烛,却发现原本热热闹闹的村子万籁俱寂,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在地上,毫无意识。

  “你...?!”

  他凑上前去挨个探查,见人鼻息仍在,脉搏跳动,这才歇了口气。

  可跟在他后面的黎潇更为不悦,眼见那忍了又忍的怒火就要随着她的鞭子打过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一心护着他们?当初你怎么魂飞魄散的,还需要复述吗?”

  “不用。”单昀寒仍在找小烛,看都不看她一眼,也懒得顶嘴。

  “噢,原来你知道,记得啊?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使你复生花了多大力气?差点就死在那人渣手里!他们对你好,都是假的装出来的!就想让你替他们滋养那助长修为的花草而已,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单昀寒面无喜怒,似乎一点都不为所动,黎潇气急了,死死地拽住他,深眸里藏着吞天怒火,似要将这个冥顽不灵的人烧得连渣都不剩:“殷寒,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你牺牲自己隔绝人魔两界,换来数十年的祥和,可那是暂时的啊,无论是你活过来还是魂魄散尽,只要这层阻隔的屏障不存在了,两界照样打起来!呵,多亏你啊,把我和其他人关在外面...整整三十年啊!回不来...他们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人.....”

  倾吐道最后,一丝惆怅与哀伤悄然浮现,单昀寒却皱眉问道:“所以你为了招兵买马再打一仗才回来的吗?”

  “放屁!!!”

  黎潇一抬眼,方才的暴怒瞬时化作冬日寒冰,冰凉无比:“阿寒,好歹我也是你的血亲,你就这般看我?”

  单昀寒眉头紧锁,不以为然:“不然呢?你在地窟亲口承认,想杀了我这个懦弱无能的魔尊,想自己登位,想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着今天?”

  “你!!!要是我想杀你,还用等到今天?!”黎潇一抬手,看样是准备一巴掌扇来。单昀寒直直望着,可迟迟未等到那一掌,只听得声叹息。

  “我比你年长好几岁,也算看着你、陪着你长大的。是,我没法理解你,甚至气到想杀了你。但...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小时候抓着我手不放,要我带你骑大马、耍长鞭的阿寒。”

  “你性子孤僻,跟谁都处不来,所以同龄的孩子总欺负你。我每次见了,都要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你不想再受欺负,吵着要学这学那,可你太小了,等你长大一点,又被先主送到战场上,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你说,不愿当魔族,不愿修魔,更不愿与任何人相处。连我也不例外,无论是谁接近你,你都会伤害自己......那时候,真的快被你逼疯了。”

  单昀寒一愣,脑海里想起另一个深沉而绝望的声音。

  “小寒...我给你吹吹?疼不疼啊,你不疼我心疼啊...求你,别逼我了,我真的***,真的。”

  于是,他低下头,不知向谁道歉:“对不起。”

  可他的声音小到自己都会怀疑有没有说过,黎潇自然听不见:“你的偏执过了头,真的让所有人都害怕。所以,我去当你的护法,做魔界的冲锋大将,走得很潇洒的,想着也许离得越远,离得越久,哪天我凯旋归来,那个傻乎乎的小阿寒也会回来呢?”

  黎潇说到动情,差点把眼泪说出来。可单昀寒一脸的不可置信,让她把愣是把泪花逼了回去:“哼,你忘得倒是干净,但我记得啊,而且记了三十年。在你完全消失前,传音对我说的最后一句是...”

  “阿姐,对不起。”

  单昀寒心头一沉,也没反驳。

  是的。

  当时确实很后悔,后悔到死还怨念长存…

  他避开黎潇那过于炽热的目光,微怔不语。把不光彩的陈年往事拿出来说,难免有些难堪,更别说自己的脸皮薄如纸,更是一点就着,快烧起来了。

  “那是姐姐此生最悔恨的一天,没来得及救你,更是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见单昀寒身子僵直,处处都不自然的样,黎潇直接上手,微微踮脚一把抱住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傻弟弟,宛若骄矜的孔雀猛地低下了头,将多年的哀怨都埋在单昀寒肩头,肆意倾诉。

  “我一直想告诉你,没关系,真的。姐姐不跟你这傻子一般见识,一点都不生你的气,只要你回来就好。”

  单昀寒本要推开她,一听这话,双手悬在半空久久难动。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黎潇根本就瞧不起他,幼时让她教,也是一脸鄙夷地拒绝,再后来又处处与他作对,下手也从没轻重,若不是有尊令,随时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说出的真心话,能信吗...

  “你看,只要你随便道个歉,姐姐立马就原谅你了。”

  “阿寒,别走了好不好?就乖乖待在这,虽然我讨厌这些人,但他们待你好,我就饶过他们。”

  “你是我最后的亲人,真的,我没法再失去……”

  最后的亲人……

  午时阳光正毒,再加上方才溺水的不适,难以挣脱的拥抱,每一样都让单昀寒觉得***,晕晕沉沉,总有种快倒下去的无力感。

  “想睡就睡吧,睡一觉,什么烦恼都会消失的...”黎潇的声音轻缓温柔,似有安神镇魂之效。她轻拍怀中人的脊背,抚着他湿漉的长发,哄小孩般哄着,“阿寒乖,阿寒最乖了.....乖阿寒,来,告诉姐姐,轩辕派那些小仙君……藏哪了?”

  不对劲。

  是安魂术。

  “落雪。”

  趁着意识尚存,单昀寒召出的剔透银匕深深地扎入大腿侧边,强烈的疼痛一下让他瞬间清醒过来,质问道:“谁派你来的?”

  原来黎潇这一串动情的肺腑之言,不仅仅是为了叙旧。

  套话才是目的。

  黎潇被他猛地推开,脸上豁开一道口子,自然少不了火气,咬牙切齿道:“阿寒!姐姐是在保护你,你怎么就不能信我一次?再不说出他们的下落,下次来的就不是公孙旭了!”

  “我谁都不信。”

  虽说黎潇一言一行,着实动情,但任谁醒了,都没法一下子接受曾经刀剑相对的敌人转了性,说要保护他,爱护他,什么都是为了他。

  “殷寒,你是不是把我跟这帮白眼狼相提并论了?!你在位孤立无援时,我有抛弃你吗?我也是为了你在搏命啊!你身死时,是我用毕生修为留住你的魂魄,护住你的残躯啊!我失去了一切,在外漂泊,像狗一样被人喊打喊杀追着......”

  “对我们,你的心永远是冷的,怎么捂都不会热……”

  黎潇阖上双眼,似是哽住了,不想再说下去。

  待她缓过精神,突然一脸嘲讽,指着地上还未苏醒的村民,冷笑道:“你以为他们这些轩辕氏后人就有多高贵纯洁吗?以你血肉魂魄滋养的花草,是可以医治百病,增强体魄,甚至还可以增进修为,加快结丹。”

  “要知道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他们只要沾了,就戒不掉。你真以为他们是出不了魔界,回不去吗?”

  “他们离不开这里,离不开灌入心骨的毒药啊!”

  “对了,姓风那小子也是一样的。啊,多亏他体内本就有你的魔气,那药效更甚,他会不由自主地靠近你,寻找你,对你马首是瞻,为了你付出一切都毫无怨言。”

  什么?

  她指的是谁...

  一瞬间气血倒流,头疼耳鸣,单昀寒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哪哪都不正常。

  “...闭嘴。”

  黎潇充耳不闻,反而越说越带劲:“还有,你不知道这个地方以前被屠过吧?为什么公孙家的人能如此准确地找到他们的藏身地?还不是因为我与你血脉共生,只要你的魔气还在,自然能感应到的。”

  “对,就是我指引他们来的。要怪就怪你设下的结界薄弱,又或者是只针对魔族,公孙家那帮废物都能找进来……”

  我知道……

  知道的……

  “闭嘴!!!”

  一字一句刺入心房,单昀寒顿时胸腔的怒火高涨,干脆随着那掷出的匕首一起迸发殆尽。气急的人,招式十分激进,可他动作再快再猛,还是很容易被黎潇躲开了。她轻笑一声,很是无谓,却不料那匕首似有无形的引线牵着,回旋时竟划伤她的脖子,一道细细的血痕立马现形。

  流的血不多,没多久都能愈合,可黎潇气得不轻,臂上的银蛇两眼放着血光,滋滋吐出危险信子。

  电光火石间,赤红阴云隐隐藏着男子高挺的身影,略微抬手,魔息如千斤石墩压境,逼得黎潇倏地跪了下来。

  猩红的眸子望向天际,她那嘶哑的声音却无法传入云霄,回荡在幽深的枫林中,着实骇人。

  “终于……终于把你逼出来了!还真是条护主的狗,还我……”

  对方不露面,单昀寒照样能从音色辨出身份。

  “别忘了你的身份,前护法。还有,不是本尊怕你,而是看在阿寒的情面饶你一条贱命。”

  是黎炎。

  不,应该叫他,齐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