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异能>白沐归兮>第34章 连理

  他听她道完,只冷冷一笑。

  一个女子,妄想在已近败局的战争中力挽狂澜,倒着实可笑。

  可当望着她那坚定又清亮的眸子时,他的内心却泛起了摇摆之意。

  罢罢罢,他是幻神,要取她性命,何其容易?

  这点时间,他还耽搁得起,适而便道:“我只容你,人世半月的时间。时辰一到,我自来接你。”

  话音方落,望悠在刹那间又回到了邬原梅的战场上,方才的一切,竟恍如隔世。

  但她深知,那并非虚假,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而今,她望着满片狼藉的战场,自知自己时间已然不多,立时便回了大本营,拟定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他冷冷地望着她在军营里的行动,只觉万分可笑:人世半个月的时间,于他而言,不过短短一瞬。

  回幻境睡上一觉,便也到了。

  只不知,这女子是否真的可以将此局面挽回。

  毕竟,承阡灭国,本是天道注定之事。

  却未料,这一觉,待他醒来之时,外面已然过了一个多月。

  他忙起身,方出幻境,竟瞧见那女子在邬原梅中搭了个帐篷。

  “我不知去哪寻你,”她扬起那清亮的眸子,望见他时,微微笑道,“便想着原在邬原梅遇你,半月前便在此地搭了个篷。”

  他闻言,原毫无波澜的眸子此刻竟有了颜色,只沉声道了句:“你为何不逃?”

  人生而怕死,她若逃,俱在情理之中。

  望悠微微一笑,“若按你所言,我本应在一个多月前就该死了,可你却违了天意,给了我半个月的时间,如今又延了半个月,算来还是我赚了。何况,你是神,我是人,便是逃了,你要寻我岂不容易?”

  闻得此言,他反是一诧,因问:“承阡没有灭国?”

  望悠摇摇头,带着感激之情:“还是多亏了你,给了我半个月的时间,才得以让我们扭转困镜。”

  不,若顺天意,承阡本该灭国。

  是他,半个月前对她的一番轻视,导致承阡的命运就此脱离了轨道。

  但如今,后悔已然了无意义。

  “你走吧!”他一挥衣袖,背对于她。

  她的性命,已然无用。

  可望悠却迟迟不愿离去,摇摇头,反道:“在人世,已然没有望悠此人了,可否让我到你的幻境中?”

  他闻言,一征愣,掐指一算,方知半月前,承阡胜利之日,她一把大火燃掉了自己所在的帐篷,并提前在里头放了个与她身形相似的尸体。

  就此,承阡国史上,所载的是望悠公主于承阡大胜之日,葬身火海。

  他顿然对这名女子燃起了兴趣:不逃便也罢了,还自动请求要进入幻境中。

  思及此,他只觉她与他往日所见之人有所不同。

  反正幻境无聊,带她前去又有何妨?

  “你可知,你若进入了幻境,你在尘世中人的记忆会渐渐消失,连同保存在史册中的肖像画也会一并被抹去,”他清冷的声音响在她耳边,“那时,人们对你所做出的功勋,不过仅存一首已然传遍了市井中的童谣罢了。”

  她却毫无留恋地一笑,“承阡的百姓平安便可,记不记得我所做的,又有何妨?”

  闻她此言,他又是一诧,一挥衣袖,刹那便将她带入了清竹幻境中。

  可他此举,改变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命运,还有整个人界、魔界之命。

  幻神本无心。

  可他偏生错算,世间万物,皆是从无到有。

  幻神之心,亦是如此。

  带着望悠进入幻境后,日渐相处下来,他方知,那是个极有才气之人,弹得一手好琴,跳得一支好舞,连同思想亦与俗世中人有所不同。

  渐渐地,连他也不知究竟从何时对她生了爱慕之心。或许正如人世所言的那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天道总归是公平的。

  在望悠入了幻境的第十年,她生了一场不知名的患疾,便是他寻遍了天地,亦找不到一丝救治他的方法。

  那一刻的无奈,却令他痛恨:纵有神力在身,却救不了自己深爱之人。

  可他可以等,便是她这一世没了,他有无尽的时间,他可以等来世。

  却是那一天,箐念老头忽然造访清竹幻境,望着已然奄奄一息的她,开口言道:“此女本该在十年前死去,奈何你却改变了她的命运,使得她多活了十年。可天道轮回,黄泉有命,因果总相随。她,已成了再无来生之人。”

  轰然般的话语落入他的耳中,那一刻,他才彻底感受到,何为蚀骨之痛?

  不,怎么可以?他不允许,她这一闭眼,便是再也不见。

  恰在此时,魔界中的魔灵之树正是结果之际。

  而魔灵之果,能使人有来生转世之效。

  那时的魔尊,因与神界的一场大战,而彻底陷入了沉睡,魔界中人,皆寄希望于魔灵之果能让他们的王尊苏醒,重振魔界之风。

  可他却不顾箐念老头的阻拦,硬是将魔灵之果抢了过来。

  给她服下的刹那,她就此去往了黄泉路,开始新一世的轮回。

  而他,自然是要为此付出代价:记忆被夺取,神力被封印,并在箐念山上忍受百年的冰箭穿骨之痛。

  是箐念老头怜他,冒死求上了神界,才得以让他在箐念山上沉睡百年,以复被冰箭穿骨后的伤口。

  七百四十二年后,望悠转世,成了暮熹。

  而他,亦在那一年,从箐念山上苏醒,却忘掉了前尘所有记忆,留在他身边的,惟有当年望悠送他的那支玉笛。

  殷轻衍吹着《君有木兮》,眼神一刻不离面前的这个人。

  原来,便是她再转世,她弹的这首《兮有来轻》依旧如同往日那般,丝毫未错。

  云上之沐,栖泽而居:青袂兮兮。白沐归之。

  因为是对的那个人,所以冥冥之中,纵然他忘却前尘,她重新轮回、转世,心有灵犀的爱也依然会让他们再相逢、重相爱。而这,又是所谓的天道能够阻止的么?

  笛声毕,琴音止。

  暮熹抬眸,望向殷轻衍,恍惚间,竟觉他眸里泛起了湿意。

  殷轻衍走至她身旁,忽地将她抱在怀里,一声也不言语。

  暮熹倒是一诧,因问:“怎么了?”

  他埋在她的脖颈中,用力地摇摇头后,又忽地道:“不,有事。”

  殷轻衍松开她,神色极认真地道:“兮兮,我们成亲吧!”

  他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她和楼昀之间的羁绊,是他铸成的。

  吞食了魔灵之果的她,和魔尊转世之人,必定会有牵不清、扯不明的关系。

  未来,变数太多。

  他必须寻回自己的神力,解开身上的封印。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先将和她的关系确定下来。

  殷轻衍见她久久未答,只当她在犹豫,心下着急,便忙问:“你不愿意么?兮兮放心,便是成亲后,你想去哪,我定陪你到哪。”

  暮熹只静静地看他,见他这着急的模样,便笑着摇摇头,道:“不是不愿。方才你说成亲时,我只是想到了你我初遇时的那段时日。”

  言说间,她的眼眸顿然泛起了湿意,“谢谢你。”

  “兮兮这么说,我便当兮兮应了。”殷轻衍试探般地问。

  暮熹笑着点点头。

  “好,那明日就成亲。”殷轻衍当下便道。

  “我以为你会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暮熹一脸调皮,学着他的语气道。

  殷轻衍闻她此语,愣了愣,才道:“我倒是想,奈何如今这个形景,我却不能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你进门,对你而言,已然是委屈了。若在今日,岂非连个简单的仪式都来不及准备了,这可就万万不能了。”

  暮熹见他思虑至此,心下泛起了暖意。

  至次日一早,沉沧领着南纪、北安和一个常来送药的小厮,以及一个为暮熹梳妆打扮的嬷嬷,五个人共带了一大堆成亲之日所要用到的东西来到了小别院。

  众人忙忙地,亦来不及歇息,便去为他们布置新房了。

  直至午后,方才将新房布置完毕,一眼瞧去,廊檐之上挂满了红绸缎,暖房内毡褥帐幔、香烛元宝、花生桂圆等东西也皆已齐备。

  此时的新房里,嬷嬷正为暮熹梳着头,一面梳,一面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暮熹看着镜中的自己,听着嬷嬷所言,心中正是感慨万分之时。

  又见那老嬷嬷端详了她两眼,便含着笑意地道:“姑娘能嫁与我们公子,是公子的福气,也是姑娘的福气。”

  她一听此言,因问:“您也是蔺苧馆的人么?”

  嬷嬷笑了笑,摇摇头,道:“我年轻时,曾受过公子大恩。昨晚沧大人忽地找到我,道是公子要大婚,须得寻个好福气的人为姑娘梳头。”

  顿了顿,嬷嬷又似自顾自地道:“其实也是公子抬举我,才得幸来此。”

  暮熹反笑道:“瞧您,却真真是有福气之人。沧大人能找到您,是他有眼光。”

  言毕,嬷嬷拿起凤冠,为暮熹戴上。

  出了门,只见殷轻衍正袭着一身红衣于烛台旁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