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异能>白切黑>第三一章 三一白

  赵戈没做白日梦, 但确实是睡着了。

  站起来的时候脑子甚至有些发麻。

  没想到闭目养神也能打起瞌睡,手心发烫。

  有股燥热气。

  自从那天晚上打开铁板去了地下后,总感觉人变得容易瞌睡了很多。

  就算不是月半, 周身也总围绕着股燥热气。

  来到医院后,那股燥热气更甚。

  医院里有着股跟废车厂地下一样的气味, 让人昏沉。

  见到冯三喜的时候还有些困。

  但病床上的冯三喜显然更困。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几乎半闭着。

  “道长...你来了...”

  冯三喜手上戴着手铐,说的话一直断断续续。

  “当时的我,好像失去了意识,就感觉到愤怒,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有东西...有东西掐着我的脖子...”

  “那天晚上我的脖子特别痒...我用手指甲抓破了自己的脖子,黑水从我的脖子上往下流淌...我拿着刀走下楼, 走到他跟前, 问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却说我疯了...”

  冯三喜闭上眼睛。

  “湿的, 全都是湿的...血溅在我的脸上,黑水从脖子上往下流, 不断地流...那东西在我的耳边不停的说话,一会儿是老人的声音, 一会儿是小孩的声音,一会儿是女人的声音,一会儿是男人的声音,一会儿又是...我自己的声音。”

  “道长...”

  冯三喜缓慢地抬头, 看向赵戈。

  “你能不能告诉我, 这场梦什么时候醒来...这场噩梦...”

  谈话时间不长,护士很快来敲门。

  冯三喜低下头,又闭上了眼。

  临走之前, 冯三喜喊住赵戈。

  “道长,你的身上有那东西的气味,很浓...很浓...那天晚上,就是这股气味一直包围着我...”

  这句话让赵戈愣在了门口。

  手僵在了门把上,燥热之气烧得手心发烫。

  但她还是走了出去,关上门之前,只对冯三喜留下一句。

  “这场梦,会醒的。”

  都会醒的。

  所有人都会醒的。

  从这场分不清白昼与黑夜的噩梦中醒来。

  撑起油纸伞,和符与冰一路沉默着走回去。

  越往回走那股燥热气越重,额头上已经开始流汗。

  为什么...

  明明还没到月半。

  “阿姐,怎么了?”

  符与冰像是察觉到赵戈的异常。

  “没事。”

  赵戈攥着手里的伞把,心里逐渐有个不怎么好的念头。

  地下、医院、冯三喜口中的气味...断点成线,指向他们供奉的大鬼到底在哪里...

  念头浮现,赵戈抬起头看向前方,硬生生掐断思绪。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这次的燥热气尤其猛烈,也尤其怪异。

  整个人如同泡在温水里,越煮越沸。

  眼前晃过黑影,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油纸伞下赵戈的身影一起游动。

  地仿佛都是软的,每一步提起来,鞋子上都淋着黑水。

  万物扭曲。

  赵戈努力睁开眼,天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白。

  耳旁也仿佛涌起水被煮沸的声音,闷闷的,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推门回到道观后,声音才有片刻的退潮,但眼前还是晃悠。

  热。

  符与冰撑起门。

  “阿姐,我可以进来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赵戈胡乱应声,全身心只有一件事。

  安神。

  抽出毛笔坐到蒲团上,立马抽出宣纸。

  落笔的时候手在颤。

  热到有种毛笔在手心里烧的感觉,耳边的沸水声又响起来。

  癞皮大爷对着符与冰叫了几声,落在赵戈的耳中就是几声闷响。

  眼睛也跟着烧起来,热刺刺的疼。

  安神符压根没用,木桌上的手机亮起来,铃声落在耳中却成了水敲打木头的声音。

  接通手机后,手机另一端的声音也仿佛被闷在了水里。

  沸沸扬扬。

  “道长,是我...我是老侯,我听我妹妹她们说你那天来了地下...太危险了...”

  老侯的声音在水里晃。

  “最近我给她们请假了,学校里老师应该也不会找你了,这么说吧...我们是被厂里收留的...做的不是正经生意,我的妹妹们,也是混进学校里做生意的,结果被校长发现了...”

  “道长,你千万别再插手这些事了,要不然...你也会被他们盯上...”

  话晃来晃去,被沸水打散,形成一个个没有意义的字词。

  赵戈强撑着握着手机,没有开口。

  怕开口声音也会晃。

  挂掉手机后,桌上的宣纸都仿佛晃起来。

  再次提起毛笔,流下的不是墨水,而是黑水。

  黑水在宣纸上晃着安神。

  耳边还有符与冰闷在水里的声音。

  赵戈听不分清,只能佯装应答着。

  他好像在说什么‘欢喜’,什么‘许久’。

  又好像再次提及了‘求之不得’和‘辗转反侧’这几个字。

  听不懂。

  只觉得话在耳边烧起,墨水也在纸上烧起。

  “阿姐,你能不能...”

  声音晃悠着,只知道符与冰说的是问句。

  毛笔用力地在宣纸上刻画安神,还要分心应答。

  符与冰说了好几个问句,压根听不清,散在水里,散成了不同的偏旁。

  只能随口说个“好”,“嗯”。

  但最后赵戈干脆没再说,只跟着点头。

  眼睛发麻,一转动就感觉疼痛,于是只能定着眼神看宣纸。

  眼下的‘安神’在纸上漂浮着,癞皮大爷一叫,字就开始散架。

  热。

  热到脸开始发红。

  就算赵戈看不到自己,也能感觉脖子的滚烫。

  耳边的沸水越来越大声,符与冰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小。

  是那种沸水气泡在半空中膨胀而破裂的声音,越来越密集。

  符与冰的声音透过这层层气泡中挤了过来,形成沸水上的冰气。

  却十分微薄。

  “阿姐...”

  话断断续续。

  不知道是符与冰说的断断续续,还是被沸水切得断断续续。

  “阿姐,我能不能...”

  符与冰坐到赵戈身旁,话才稍微浮出水面。

  但很快陷入水中。

  于是赵戈跟着惯性点头。

  眼睛一直定着,已然酸得开始想要往外流泪水。

  但太疼,不敢转动,也不敢闭眼。

  像是有一根针卡在眼睛中,一转动就被针刺,也没法闭上眼。

  视线一直定在宣纸上,余光看见了符与冰弯下腰的身体幅度。

  他弯下腰。

  戒指链上的十字架突然垂在了赵戈的侧脸。

  还没反应过来,脸就被他捧起。

  符与冰低头的那一瞬间,赵戈的眼睛下意识地一转动,眼泪就这么从眼眶中掉落。

  灼烧般地疼痛中,一股冰凉气从嘴角蹭过。

  那一刹那,耳边的沸水仿若被冰气倾倒,豁然被浇灭。

  发出盛大的“刺啦”声响。

  嘴唇冰凉至极。

  赵戈伸出手推开符与冰,眼睛里的泪水还在不停地流,但整个人已经清醒了。

  清醒到身体发凉。

  清醒到她终于意识到符与冰最后的那个问句到底是什么。

  ‘阿姐...'

  ‘我可以...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