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赵戈移开的视线后, 符与冰就知道她心疼了。
从九年前,她就吃这一套。
明明可以任由他在角落里哭闹,却偏偏要走上前, 朝他伸出手。
这一伸,他就不可能再放开这只手。
在雨里站了一晚上, 嘴唇却还是滚烫的。
怔愣着听着道观中阿姐的呼吸,天地间就只剩下那般沉浮的触觉。
从嘴唇间摩挲、游移。
看着半空的雨幕,甚至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转身回到观中,赵戈收起油纸伞。
“盥洗室有毛巾和吹风机,你先进去把身体烘干。”
“好。”
符与冰应答着,一踏入道观,身上的雨水往下滴落。
眼神却定在赵戈的嘴角。
视线划过去, 像个钩子一样拉长, 而后牵连着被拉扯到盥洗室。
关上门走到镜子前, 符与冰没有拿起毛巾, 而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他用手触摸向自己的嘴唇,缓慢地蹭过。
盯着看了许久, 又伸出手掀开镜子,两个多月前在阿姐镜子后留着的黑符还在。
当时是孟夏, 现在却已然是仲夏。
到了蝉声最喧嚣的时节。
当时阿姐还对他一脸冰冷,现在却已然开始心疼他。
那些符与冰想象中的事情虽然缓慢,但终究是一点一滴地在往前推动。
阿姐的心需得煮,煮得发温, 煮得发热, 最后才能慢慢沸腾。
从孟夏、仲夏煮到下个月的季夏。
早有预谋。
符与冰握紧手中的黑符,冰气从下往上升。
衣服上的雨珠结成薄冰,镜子里的脸也爬上薄冰, 显得眼中的墨色尤其浓郁。
盥洗室中升腾起冰气,在整个屋子里膨胀、笼罩,充塞满整个屋子。
冰从有雾气处结起,镜子上、窗户上、墙上都开始结冰,发出细微的“咯嗒”声。
门口响起敲门声的时候,冰却在一刹那退潮。
赵戈的声音响在了门外。
“我先出去一趟,去对面找以撒神父给你拿换洗衣裳...你先冲个热水浴,小心着凉。”
“好。”
符与冰盯着门板笑起来。
赵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门外屋檐上挂着的摇铃声音接连响起。
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符与冰没有打开热水,而是推开盥洗室的门,带着一身冰气走了出去。
冰又开始从手心往上爬,坐到蒲团上的时候,冰已然爬上了侧脸。
眼睛仿佛也结了一层冰。
提起桌上的毛笔上,笔杆瞬间被冻上一层冰。
符与冰却勾起唇角。
冰气如此乱窜,只为阿姐一人。
从昨天那个吻开始,冰就紊乱着附着万物,仿若要把欣喜告诉所有角落。
木桌上都是阿姐写的字,‘安神’二字堆叠得桌上都是宣纸。
手下用力,笔尖浸入墨水。
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勾画出八个字。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最后一滴墨水落下,屋子里响起手机的铃声。
一直趴在角落里的癞皮大爷率先扬起脑袋,看向木桌下响起的手机。
符与冰垂首,从木桌下拿出阿姐的手机。
屏幕上写着‘老侯’两个字。
却被符与冰闻到一股鬼的气息,透过电子信号传过来,不断波动。
符与冰的眼神里闪过一层冰气。
手指点在屏幕上,从左到右划向绿色的接通键。
接通后,对面反而是沉默的。
大约有三分钟,手机只传来沉闷的呼吸声。
对面没说话,符与冰便也没说话。
把手中的毛笔搁下,甚至百无聊赖地开始卷起宣纸。
对面开口后,传来的不是老侯的声音。
“是...赵戈赵道长吗?”
陌生的男人声音,听起来三四十岁。
符与冰依旧没有应声,把桌上写着‘安神’二字的宣纸一张一张卷起。
手机对面没有听到应答,反而笑起来。
“从通话记录里看,想必道长对地下的事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我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厂长’。”
没有听到回应,厂长的声音却四平八稳地继续说下去。
“托道长的福,老侯和那三个小姑娘已经被我关了起来...他们信仰不纯,该罚。”
“当然,被关起来的不只他们几个,还有其他被感染的人,两个月前厂里陆续有人脖子上长白斑的时候我还没注意,结果最近全都开始发疯,真是没有来由。”
“但听闻...道长您真的有些道行,能解这病,要不我和道长做个交易?”
符与冰慢悠悠地折完最后一张写着‘安神’的宣纸,这才出声。
“什么交易?”
对面听见是个男声,一时愣住,但很快又笑起来。
“你就是老侯说的那个小神父吧,正好,你帮我告诉你们对面的道长...让她来救人。”
符与冰把卷起的宣纸放到木桌下,桌上只剩下他方才写的那八个字。
“阿姐没空。”
“没空..也是要找出空子来的。”
对面的声音沉下来。
“实在不行,我只能亲自去请道长了。”
听到这里,戒指链上的十字架定住,眼中的冰气结起。
视线扫向手机,手机屏幕上也附上了一层薄冰。
问出的话由是冰凉。
“你喜欢十九这个数字吗?”
对面显然没理解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什么?”
“月半,十九点怎么样?”
“什么意思,你是说下个月半见?不行,太晚了,你让道长明日或者后天就来,如果不来...我就只好喊人去了...”
没等厂长的话说完,符与冰径直挂断手机。
眼神抬起,看向墙上的日历。
大鬼祈邪,终究是要了结的。
现在已然是七月末,距离下个月半还有二十余天。
八月来,季夏开。
下个月半,就是踩在季夏时节的日子。
也是大鬼阳面最旺盛的日子。
癞皮大爷对着门口跑过去,摇铃一响,赵戈收起油纸伞走进来。
放下伞后,两手空空。
符与冰的视线跟着赵戈走。
“以撒神父没在。”
她坐到对面的蒲团上,视线落在符与冰的衣服上。
“衣裳已经干了?没有淋浴?”
“没。”
“幸好。”
赵戈露出个无奈的浅笑。
“你还是回教堂再洗个热水浴,以撒神父不在,其余人我也不认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给你拿衣物的话来...要是你已经开始淋浴了,就没衣服换着穿了。”
赵戈说着,视线往下移。
木桌上唯一一张宣纸铺展开,很是显眼。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你写的?”
赵戈拿起宣纸。
“字不错。”
符与冰盯着赵戈。
“阿姐可想知道这八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赵戈捧着宣纸抬头,眼神却错开,没有看向符与冰,而是看向他身后的墙。
符与冰答非所问。
“我想跟阿姐打个赌。”
“什么赌?”
“我赌...”
赵戈虽然没看符与冰,符与冰的眼神却死死地咬住她。
“阿姐其实知道这八个字到底在说什么。”
听到这话,赵戈的背猛然绷直,她终于看向符与冰,眼神有些慌乱。
符与冰盯着她的嘴唇,心里涌上一股冰气。
仲夏这池水,也该沸了。
于是仗着这股冰气,符与冰把手指放在了宣纸上。
就算接下来的话会让阿姐惊愕,甚至生气,但还是开了口。
煮起仲夏月末。
“这八个字,是我对阿姐的肖想。”
符与冰盯着赵戈,眼神像是能吃人。
语气加重,一字一句。
“由内,到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