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上的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就歪了脑袋倒了下去。

  “啪——”屋顶的白炽灯闪烁了一下,整个方家小院全部陷入了黑暗。

  “哦哦,光宗乖乖,睡觉了,睡觉了,光宗乖乖睡觉了……”

  含混苍老的声音慢慢地了下去。

  静寂——

  一切的声音和光影,都沉寂了下去。

  龚述嘉觉得自己很轻,飘起来了,脑袋晕晕乎乎像是喝了酒,但他又哪来的酒喝呢?

  ……酒?老三拿回来的酒?我喝了吗?喝了吧,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晕?

  但不对啊……我哪来的酒?不是在说……

  说什么来着?

  龚述嘉觉得自己迷糊得厉害,又觉得自己清醒得厉害。

  他觉得自己站了起来,但奇怪的是,他刚才又坐到哪里躺在哪里吗?

  眼皮很沉,龚述嘉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觉得十分正常。

  困了嘛,那就要闭上眼睛睡觉——

  谁说的!连输三把怎么说要在睡前再来一把才是!来来来,打完这把再睡!

  想到这里,龚述嘉顿时来了精神,猛地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一只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毛脚。

  龚述嘉彻底清醒了。

  没有酒,没有游戏,他就在游戏里,就在被捕猎范围之内。

  蜘蛛——

  龚述嘉惊恐而机械地想要把眼睛闭上,但已经来不及了。

  “咔——”

  “咔咔——”

  虽然长着很多的毛,但蜘蛛的壳是硬壳,龚述嘉能听到自己脸上这只蜘蛛关节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动静,他吃螃蟹脚时牙齿和硬壳亢亢亢的碰撞声。

  然后是“咕噜噜”的眼珠转动的声音。

  龚述嘉现在还站在这里,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和存在,但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恐惧又爬了上来,他马上就要变成什么东西,鬼吗?还是怪物?他不知道,但那样鲜明的恐惧和隐隐知道自己命运的无力又将他熏得动弹不得,身体是健康强壮的,但就是无法起来。

  他会成为什么东西呢?会成为什么样的东西呢?会有自己的意识吗?还会对自己有所感知吗?杂乱的思绪将他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但不变的,是怎么也动不了的身体。

  他想让自己把眼睛从这些黑眼睛中挪开,求生的本能告诉他,这样可能会活下去。但他做不到。他的身体和大脑断开了双向控制的权限,只能被动地感知身体传来的痛楚,而无法做出反应,眼睛更是被钉死在了那里,强制着被执行全神贯注。

  连“当年读书要是有这种专注力现在可能都是燕大双学位”的自我娱乐开导都没办法做到。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一点一点啃食殆尽,然后成为他们其中的某些部分,但他只能慢悠悠地想着,眼睁睁地看着。

  这种刀吊在脑袋上迟迟又不落下来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死也好,活也罢,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痛快呢?他既希望刀落下来的时间慢一点,希望有谁能在这个时候来救救他。但又觉得这个等死的过程太过痛苦,干脆一刀结束就好了。

  等待救援和等死的纠结与犹豫折磨着他,同时他又感觉到了对自己这种状态的嫌恶。

  龚述嘉被这样混乱的心情折磨疯了!

  斐垣上.床的时间很早。

  这是习惯使然。

  无法入眠,无法休息。

  机械地闭上眼睛,机械地干熬过不知道多长时间的黑暗。

  斐垣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只能靠着安眠药和镇静剂才能睡上一小会儿,但哪怕有这些药,他的睡眠状态也很糟糕。总是半梦半醒,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外面风吹起窗帘的时候好像也能被他的耳朵捕捉到。

  很累,那样的睡眠没什么休息的作用,只会让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但越是沉重,他便于是想要入睡。

  本来只是顽固地执行自己“睡觉”习惯的斐垣,能清晰地感觉自己的意识慢慢沉入寂静。

  很放松。

  和过往完全不同的睡眠体验席卷而来。

  现在的身体很健康,不依靠药物就能睡得很舒服。

  正因为如此,睡眠被打扰的糟糕状态让他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内心的暴.虐分子。

  “啪——”硕大的蜘蛛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在他的手里变成了一团破碎粘稠的汁液。

  黑色的眼睛雾沉沉的,像是情绪的漩涡在里面越转越深。

  斐垣睁开眼睛,缓缓地从床上直起身子,眼睛里带着嫌恶和凶狠地看了一眼屋内挂着地、爬着的咔咔咔吃着的蜘蛛,眼下的肌肉微微抽动。

  反而笑了。

  密度够大,很好。

  屋里的其他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的招,龚述嘉和方卢仁互相趴在对方的肩膀处像野兽一般撕咬着彼此身上的肉。

  但人类的牙齿和野兽不一样,没有什么尖牙,两个菜鸡在那嘶吼着打得不亦乐乎,身上被蜘蛛爬满了也不知道。

  像是一对黑乎乎的垃圾堆在打架。

  斐垣有一个习惯。

  越是愤怒,越是想要破坏点什么,他的大脑就会越发的冷静。

  适应不了黑暗的眼睛看不清东西。

  但那无所谓。

  恶意。

  恐惧。

  杀意。

  愤怒。

  悲伤。

  害怕。

  斐垣一呼吸,四面八方地负面情绪便涌了过来。

  这是我的情绪吗?

  不,不是。

  我的情绪里,怎么可能还有恐惧害怕悲伤这种可笑的东西呢?

  不是他的情绪,但斐垣却依然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它们的来源。

  蜘蛛,是这些情绪的化身吗?

  还是说,载体?

  斐垣已经不去思考这些了。

  无所谓,都无所谓。

  不管是什么,只要付出代价就好了。

  只要,被消灭就好了。

  “咚——”斐垣的行动不方便,黑乎乎的夜晚不适合他这种夜盲症患者的行动。靠着嘶吼和呻.吟,斐垣拄着拐杖抓住了方卢仁的脑袋,猛地往墙上撞去。

  农家的房子,墙不算后,白腻子被湿气泡得又湿又软,有些地方都剥落了许多,方卢仁的脑袋一撞上去,立刻有一大片的白腻子簌簌往下落,红色的砖头露了出来,裂痕从方卢仁的脑袋下蔓延出来。

  斐垣没有一秒的空闲犹豫,手一抬一按,墙上又多出了一个脑袋坑。

  “啊——”

  “啊——”

  接连两声惨叫响起,打破了这个夜的静寂。

  脑袋砸墙比谁硬,人的脑袋自然是比不过砖头的,惨叫被撕咬取代,身体的痛楚真真切切地在大脑与身体链接重新接上的瞬间就感到了痛。

  不仅是脑袋,身体也痛得要死。

  龚述嘉和方卢仁的打闹动静一响起,斐垣很快醒了,但哪怕是睡了次好觉,他的暴躁依然得不到有效的控制。

  被吵醒的糟糕心情和暴虐无法抑制。

  那就释放。

  斐垣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脑袋的疼是其次,方卢仁和龚述嘉从蜘蛛的幻境中一脱离,低头一瞥自己的腿上的肉竟然坑坑洼洼地少了好几块,血流得满地都是,上面还挂着斐垣用拐杖碾死的蜘蛛残骸,魂都被吓没了。

  “救命啊!救命啊!要死了!”

  两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哭喊了起来,蹲下身想要抱住自己腿抢救一番,结果肩膀一动一阵剧痛再次传来。

  侧着头一低,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