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其它小说>戏剧性死亡>第21章 .表演

  一个人要多武断,才能在瞬间坠入爱河?

  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指导员的同意是出自内心,哪怕心底里有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你根本就不清楚他们的过去。”

  我无法接受谭笑。

  也许我谁都接受不了。

  然而我并没有打断这场告白,我没理由对指导员的选择说三道四,我甚至还应该违心地祝福他恋爱顺利。

  我应该祝福他的,可是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对不起。

  哪怕谭笑已经把自己的脑袋砸了个窟窿,我依旧对那场告白耿耿于怀。她就像一颗炸弹般突然闯入我的世界,她抢走了我的指导员,还恶作剧般地拉开了保险栓。

  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怀抱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缄默着处处如履薄冰,却将我推进众矢之的。

  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对的?

  没有答案。

  我站在医院的大厅里,枕着指导员的肩窝,只觉得浑身发凉。

  校医院新刷的白墙冷得吓人,穿堂风呼啸着穿过空旷的大厅,指导员隔着帽子一下下安抚着我的后颈,他停顿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试图说些什么,然而千言万语在梗在喉咙里就像一块烙铁,烫得我舌尖发颤甚至吐不出一个单音。我忍不住收紧手臂,却又犹豫着离开他的怀抱,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双干净的眼睛心里一片茫然,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我听到指导员叹了口气。

  他拉着我的手,温热的手心包裹着我冰凉的指尖,我这才注意到他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困倦,他像是许久未曾睡过了,眼睑上一片青黑。

  “我想见你,”我听到自己说,“我想见你,我不知道”

  电梯的提示音打断了我的话。

  指导员瞬间松开了我的手,他背过身去,甚至将我挡在了身后。银白色的电梯门向两边划开,年轻的护士小姐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出来,她身后两个穿着白色军装的男人正提着医院的冷藏箱,压低的帽檐下是一双冷冽的眸子。

  我认得那身军装,他们是科学院的人。

  护士小姐将他们送出医院大门,而后转身冲指导员笑着打了个招呼,她说:“我还以为你刚刚就回去了。这是谁,你们班的学生?”

  指导员没有回头,他甚至向前走了半步,挡住了对方的视线:“还不是,他才刚入学,现在还由我看着。”

  “刚入学?”护士小姐说,“那应该是这回替补上来的孩子?”

  指导员摇了摇头:“不清楚,我还没接到通知。”

  护士小姐不说话了,她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撇了撇嘴走回了电梯间。指导员背对着我背脊崩得笔直,一直到电梯上提示数字开始变幻后,才松了口气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我跟着指导员走出医院,穿过小树林站在操场中央,枯黄的树叶在他脚下嘎吱作响,带来深秋铺天盖地的寒气。他没有说话,拉着我的手柔软而温暖,我跟着他走过空无一人的操场走向还在上课的教学楼,却忍不住停下步伐,站在积满落叶的跑道上。

  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

  我垂着眸子看着地面,听到风中传来指导员细微的叹息,我想他的视线一定落在我身上,那双眸子里藏着一块火石,烫得我无法与之相对。

  他没有说话,也许是在等我开口,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坦白,关于这所学校,关于董天天的那番话,关于死去的谭笑,甚至关于刚才那位护士小姐。

  于是我张开嘴,吞咽了一口深秋的冷风。

  “你们昨天晚上说了什么?”指导员打断了我没说出口的话,他拉着我一边踢开凌乱的落叶,一边沿着跑道的轨迹向前走,“我早上起来的时候收到了谭笑的邮件,她发了张图片给我,说是校园监控抓住了你夜访教学楼。我本来想找你谈谈你的梦游经历,结果先被科学院的老爷子们抓了壮丁,他们告诉我谭笑昨天傍晚一个想不开把自己的脑袋怼了个窟窿,监控拍到她独自在屋顶上待了很长时间,问我最近有没有观察到什么异常。”

  “我说有,谭笑这小丫头一直都挺异常的。”

  “然后班里那几位小朋友接连倒地,我就又被叫去做了心理测试。好不容易折腾完,一出门就撞见你湿漉漉地冲了进来,”接待员转过身,与轻快的语调截然不同的沉重视线停留在我身上,他像是累了,眼底泛着浅浅的血丝,“你和谭笑昨天晚上说了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我不自觉地别开视线。

  由指导员中断的散步再度由我开启,我拉着他的手踩上布满枯叶的殷红跑道,听着脚下细碎的杂音,就像走回了昨天夜里。

  那是个荒诞的夜晚。

  我在傍晚放学的时候发现了夹在书里的纸条,而后在指导员睡着后离开了宿舍楼,一切同纸条中描述的那般简单,我轻而易举地避开保安的巡逻路线,成功推开了博闻楼的铁闸门。

  我摸黑找到了半开的楼梯间,按照纸条中写下的位置找到了消防栓后面的手电筒。狭长的走廊里一片漆黑,我想起指导员说过,今天是阴天。

  空荡荡的楼梯间里只有我沉重的脚步声,手电筒明亮的光圈落在冰冷的台阶上,只能圈出一小块干净的地面。

  我数着楼梯的阶数一层层向上走,谭笑在顶楼等我。

  ……

  “谭笑在等你?”指导员打断了我的话,“她等你干什么?”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纸条上是那么写的。”

  我是傍晚放学的时候发现的那张纸条,傍晚18:45,我记得很清楚。

  那张裁剪整齐的条纹纸上用蓝色的圆珠笔写了一大段话,我先是注意到了末端谭笑的署名,然后才开始浏览上面写了什么。

  那是一段预言。

  【你会在他睡了之后离开宿舍楼,从后门走,不用担心,宿管会将钥匙忘在门上。

  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来,宿舍楼离博闻楼并不远,只要你不回头,就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你。

  你会平安地到达博闻楼下,发现正门口的铁闸门开着,弯下腰就可以顺利通过。你会觉得很奇怪,却依旧往里走,楼梯间的门仅留下了供一人通过的缝隙,那里面太黑了,你需要藏在消防栓后面的手电筒。

  不要嫌弃它落了灰,它会带你走过漫长的台阶。

  带你在天台看见我。

  ——谭笑】

  漆黑的楼梯走到了尽头。

  我停在紧闭的门后,隔着门上透明的玻璃窗看见了天台上漆黑的剪影。校方煞费苦心修建的屋顶花园上停着一个宽大的轮椅,瘦弱的少女坐在上面,就像整个人都陷进了金属靠背里。

  谭笑也看见了我。

  月光穿过厚重的云层铺上夜晚的屋顶花园,勾勒出晚风中瑟瑟发抖的草木,也描画出少女面容。谭笑长得很普通,没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脸,也没有令人沉迷其中的声音,她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少女般乖巧,只有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会令人过目即忘。

  然而她太瘦了,瘦得就像一具挂着衣服的人体骨架。

  我推开门,走进天台,谭笑在笑,她说:“我等你很久了。”

  “我在等你为我的演出鼓掌,”谭笑说,“在这场戏剧开幕后,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

  我停下回忆,抬头看了一眼指导员,他没有笑,紧锁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很在意谭笑的死亡吗?

  我试图将这句话问出口,然而在对上他疑惑的视线后,却将这个问题咽了回去。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

  ——我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对自己说。

  ——谭笑已经死了。

  在昨天夜里,在我眼前,从她脑袋下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我面前的地面。

  然而走进天台的那个瞬间,我并没有预料到谭笑的死亡,她还像往日一样鲜活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咳了两声,愉快地笑了。

  她说:“你看,所有人都睡着了,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我想要的进程发展着,所有的未来都会美好得像梦一样。”

  “我喜欢这个梦。”

  “我喜欢他。”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

  指导员捏了捏我的手心,他打断了我的叙述,停下来转过身正视着我的眼睛。

  “然后呢?”我听到他问道,“然后谭笑就跳楼了?”

  我感觉到手心里属于指导员的按压,他像是在暗示什么,眸子里却清澈得毫无杂念。于是我犹豫了片刻,选择遵从他的说法点了点头。

  “然后谭笑就跳楼了,”我听到自己说,“她退到天台边缘,笑着倒了下去,整个人栽进楼下的花坛里,血流了一地。”

  “你亲眼看到的?”指导员问,而后他愣了一下,蓦地补充道,“抱歉,我”

  “我亲眼看到的,”我看着他的眼睛打断了他的话,“我亲眼看到,谭笑死在了花坛里。”

  风声骤起。

  深秋的操场上不再有夏末遮天蔽日的绿茵,漫天黄叶夹杂在狂风间,如海浪般铺天盖地呼啸而来。我看到指导员干净的眸子里涌上了一丝歉意,他舔了舔下唇犹豫着开口,就像在说一句“对不起”。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狂风暂歇后,他也只是侧耳倾听了半晌,露出一副安心的笑容。

  “关掉了,”他用口型描摹出这几个字,用手指了指耳朵,就好像那里面藏着一个窃听器,“他们偶尔会在我身上装东西,”他换回了正常的音量,“可惜拜父亲所赐,我对大多数的内嵌式电子产品都过敏,一开启就耳鸣,所以那些监视装置想在我身体里存活的久一点,就只能关机。”

  “抱歉,让你想起了糟糕的事情。那些人对你的关注度太高了,他们总觉得你隐瞒了什么,所以适当地透露一点能更好地帮助我们蒙混过关。”

  “不过话不在多,点到为止,谭笑都惹了这么多事了,多少也该帮我们分担一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