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其它小说>戏剧性死亡>第71章 .请问您喜欢梦游吗?

  印桐被点名的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他对面的陈彦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边走边迎合着少年的话。

  他一边问着:“出什么事了?谁跳楼了?”一边掀起帽子给少年扣上,回头自然地招呼到,“走,上去看看。”

  印桐被陈彦突如其来的熟络搞得一愣,挑眉看向安祈。原本还坐在座位上的好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瞬移到了床边,他乖巧地取好了衣柜里的大衣,正准备给印桐披上,抬手的小动作却被逮了个正着,只得怏怏然递了过去。

  “程铭雀。”他借着递衣服的功夫,低声念着方才少年的名字。

  印桐琢磨了一下,敢情刚才那小子就是傍晚来的那只小麻雀。

  按照安祈的说法,程铭雀年方二八性情洒脱,三年前入学,属于印桐当年的直系学弟。小麻雀进社团的时间比安祈早,和印桐的关系估计能牵扯到父辈的老爷子,所以搞不好这孩子还是所谓的“十一人”中的一位,当时正准备暗搓搓地和印桐他们搞事情。

  可惜“当时”的事情印桐一点记忆都没有,程铭雀这一嗓子“印老大”,他一开始还真没反应过来在叫谁。

  不过就表象看来,陈彦跟程铭雀关系倒是不错。

  印桐一边抻着领子,一边踩上运动鞋去追着陈彦。

  走廊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都在往天台赶。印桐连着爬了三层楼终于瞧见了陈彦的背影,正打算挤过去一探究竟,却被安祈拽着胳膊直接扯了回来。

  “拉链,”金发的小少年眉头紧蹙满脸不满。

  他伸手拽过印桐的衣服,猛地一抻拉链,力道大得差点夹着印桐的下巴,惊得他脑袋都往后仰了几度。

  印桐长吁一口气,他说:“小朋友你可以啊,你这是不竭余力,找着机会想夹死我啊。”

  安祈抬眼瞅了他一眼,没多说话,手从拉链上放下来就故作自然地去牵印桐的手。岂料摸了两遍都扑了个空,低头一看,才发现这人根本就是故意在躲他。

  他憋了口气,气得眼睛里都泛开几丝委屈。印桐却乐得直笑,还伸手在他脑袋后边撸了一把。

  “乖,未成年注意影响,没事不要拉拉扯扯。”

  安祈别过头躲开他的手,垂着睫羽沉声反驳:“我成年了。”

  印桐用手比划了下身高,他说:“开什么玩笑,你‘现在’可跟三年后差远了。”

  安祈从头上一把拽下他的手,这回不仅握住了,还干脆利落地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说:“就算我未成年,这也是为了你好,天台风太大,把你吹下去就不好了。”

  听过“风太大冻人”的,听过“怕你走散”的,印桐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牵手理由是“怕你被风吹跑的”。他琢磨着自己的体重,瞅着前面安祈的背影,被这番强词夺理逗得目瞪口呆,而后一路都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安祈也不回头,红着耳廓蹭蹭蹭地往天台上爬。屋顶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黑灯瞎火乌压压一片,印桐还没来得及瞅清楚谁是谁,就被一嗓子尖叫吓得打了个哆嗦。

  别以为男生宿舍就没有音波攻击,有的大老爷们嗓子厉害着呢,分分钟给你吼出一版跑调的《我的太阳》。印桐抻着脖子向人群拥挤的地方望去,屋顶那头留了片空地,看样子就像有谁刚绷直了身体,顺风而下一头栽在了草地上。

  就像他面前的这个男生一样。

  他无意中被人撞了个踉跄,恍惚间回头,就看到那个穿着短T恤的少年已经站在了屋顶边缘。

  ……

  跟着自己“梦游”的室友爬上天台的时候,董天天突然想起了家里的小朋友曾经说过的话。

  那是大概两年前的时候。彼时聂霜双小朋友刚上初中,正处于多思多想多实践的活动高峰,平均三天一提问两天一分析,基本每个小时都有新鲜事。

  那阵子印桐刚被Christie从废都里挖出来没多久,董天天正忙着乔装打扮刺探敌情,每天忙的头晕眼花,实在没工夫陪小朋友分析哲学。于是闻老师走马上任,按小时回答着聂霜双稀奇古怪的提问,他总能对那些“十万个为什么”做出精准诠释,仿佛生来就是个擅于胡诌八扯的洋葱引擎。

  闻老师的在线教学董天天一百万个放心,结果某天他刚一回家,正打算歇口气,就听见沙发上一大一小两个学究已经探讨到了“生存”与“死亡”的意义。

  他已经忘了这俩人当初的论点是什么,只记得聂霜双最后似乎是问了句:“倘若有一天,有人在我面前跳楼了,我应不应该去救他?”

  那段时间社会风气低迷,每天都有几个饱受民间疾苦的壮士抛头颅洒热血。社会新闻一刷层出不穷,翻到哪都能看见几篇人间惨剧。

  董天天记得闻老师没有丝毫犹豫,他当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视线离开光屏,看着聂霜双那张满是疑惑的小脸沉默了半晌,一字一顿道。

  “应该。”

  “可是不对呀,”聂霜双问,“万一他已经心灰意冷了呢?万一他是生活所迫活不下去了呢?我去救他,不就是我太自私了吗?”

  闻秋笑了,他说:“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倘若你不自私地去救他,你寝食能安吗?”

  聂霜双摇了摇头:“可因为一己私利去决定别人的生命,不是太过分了吗?”

  闻秋拍了拍聂霜双的后脑勺,他指着桌上的杯子,跟懵懂的小少年说:“看好,”而后伸手猛地一挥,由着透明的玻璃杯连带着剩余的半杯水一起栽下茶几。

  清脆的脆裂声在房间里炸响,他说,“双双,当你看到一个人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时,你能确定他一时冲动还是深谋远虑吗?”

  “你只能凭自己的眼睛,看到这杯水要倒了。”

  “那么这时候,你要怎么判断我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聂霜双抿了下唇,蓦地开口打断了闻秋的话,他说:“我明白了,倘若哪天我看到有人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会去阻止他的。”

  “因为无论这杯水是你故意打翻的还是失手带翻的,只要它翻了,摔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所以我并不是要干涉对方的决定,只是希望他能再慎重地考虑一下。”

  “我希望每个人都拥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董天天意识到自己在跑。

  他几乎没有空余去思考自己正在做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满脑袋都是闻秋和聂霜双当初那几句对话。他听到思维中有个人不停地强调着“这个人已经死了,跳个楼根本不算什么”,又听到谁倔强地反驳着“说不定他只是被控制了,过几天就会睁开眼睛”。

  室友那张惨白的脸不停地在他眼前回放,他听到细小的惊呼声,看到太多人无动于衷。

  他没有打通过箱庭online的,没有参与过曾经第三次的箱庭计划,他只记得这游戏的宣传广告上铺天盖地的拟真度是70%,只记得人在精神状态高度集中的情况下,大脑判定的死亡,可能会直接掐熄他的心脏。

  他喘着粗气,胳膊猛地砸在天台边缘的水泥壁上。

  一个少年的体重几乎能扯断他整个胳膊,带着他的身体一起栽到楼下的草地上。董天天努力的抠挖着地面,试图将自己固定在地面上,他想着我还没找到闻秋,还没来得及搞明白科学院那帮王八蛋到底在搞什么,我都努力了这么多年了,我可不能死在这种奇怪的地方。

  他想着被留在现实世界的聂霜双,想着自己的肉体还不知道躺在什么地方,手上拽着的人体仿佛有千斤重,黏腻的汗水摩擦着对方阴冷的脚踝,就像枉死的怨灵正向下拖拽着鲜活的生命一样。

  然后有两只手,越过他的胳膊一把拽住了悬在半空的少年。

  董天天顺着对方的力道把人从半空中拽回来,仰坐在地上喘得眼冒金星,他说:“你们俩真的十分可以了,救人还要挑时间,导演又没欠你鸡腿钱。”

  印桐忍不住笑了,他说:“我记得你上回来店里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啊,你不是还急着给我找药呢吗?含羞带怯得可可爱了。怎么这回一见面就怼我,不是还惦记着那面碎镜子吧。”

  董天天顿了片刻,扭头看向一旁盘腿坐着的印桐。黑灯瞎火的天台上只有楼道口那点微弱的暖光,冰冷的月亮穿不透漫天的浓雾,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了模糊模样。

  他听着印桐的声音,依稀觉得这家伙大抵是被人惯坏了,以至于越长越欠揍。他说:“印小老板我那可是照妖镜,您一出场就给我照碎了,还想耍赖不赔啊。”

  “不敢不敢,”印桐笑着直摇头,“我回去就记本子上,明天就给您安排上。”

  董天天被他逗得只想笑,刚刚救人那瞬间的眼泪全憋回去了,残留的一层甚至都没来得及润湿眼眶。他瞧着安祈伸手把印桐拽起来,弯腰拍了拍他身上的浮灰,心道完了又撞枪口了,瞧着安祈这会不说话,心里估计已经把他记小本本上了。

  安祈这人有时候和闻秋就像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装得纯洁无瑕,一切全是黑浆。

  ——啧啧啧,坏透了。

  董天天一边想着,一遍琢磨着他家闻老师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蹲着,眼神一瞟突然看到地上趴着的那个跳楼者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吓得他往后一缩,差点打一哆嗦。

  月黑风高影绰绰,匍匐在地上的人影瞪着双通体漆黑的大眼睛。他仰头望着董天天,猛地打了个喷嚏,咧嘴笑出了八颗白牙。

  他说:“英雄您生如**,能不能再行行好,赏我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