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其它小说>戏剧性死亡>第79章 请问你遇到了什么?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印桐觉得自己要是改了时间,脑袋估计就可以掰下来当球踢。

  陈彦这话带有明显的诱导性,几乎可以和赌桌上的“再来一盘呗,再来一盘就不会输了”齐头并进。他的眼睛是笑着的,唇角是弯着的,整个人和平日里的精英范相去甚远,活像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他为什么那么想让我改时间?改了时间会发生什么?

  印桐转过身,看向黑板上被当做时钟的粉笔字。

  位于公告牌左上角的时间栏分为两部分,上方的12:43是当前时间,下方的一行小字里写着——“距离主线剧情开始还有1802分钟”。

  也就是说,主线剧情开始的时间是明天下午18:45。

  又是18:45。

  事实上在陈彦开口之前,印桐确实有“实在不行就随便改个数字的冲动”,如果不是前车之鉴告诉他推理游戏里动手能力太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在看到粉笔的一瞬间就会上手先改个数字看看。

  细碎的风声穿过紧闭玻璃门渗入空旷的一楼大厅,小团体一行人站在被当作公告牌的黑板前,望着不断变化的时间心思各异。印桐捏着手指间干涩的粉笔迟疑不定,他实在不想顺了陈彦的意,却也清楚地意识到黑板上的“时间”确实是游戏中的一个机关点。

  它写在这里,就是为了给玩家一个更改的机会,可改成多少才能准确通关,他根本没有一点头绪。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黏腻的“啪嗒”声。

  那是一种轻到会令人忽略的声音,就像是蛞蝓爬行时留下的粘液,可一旦你注意到了,就很难对其视而不见。印桐垂下眼睑,睨着视线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他看到左手边的地面上出现了两个清晰的脚印,沾着黏腻的血水,就像有个四五岁的孩子正站在这里。

  站在他旁边。

  可是没有人,从那两个脚印落下的地方向上看,依旧是公寓一楼空旷的大厅。然而黏腻的脚步声并没有停下,它们甚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啪嗒,啪嗒”

  印桐看见那两个脚印渐次向前,就像那个看不见的孩子已经走到了黑板前面。而后模糊的血手印突然出现在黑板的右下角,就像蛇形动物一样,渐次攀爬着印在“时间”停留的地方。

  “啪嗒,啪嗒”

  灰白的粉笔印被污浊的血水遮去了一角,他看见“12:45”的“2”上,被一个稚嫩的血纹画成了“8”的模样。

  应该改成18;45。

  那个手指一遍遍摹画着,就像在无声地告诉印桐。

  应该改成18;45。

  为什么一定要是18:45呢?

  他听见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冒了尖,而后就像编织的蛛网般层层交叠。

  18:45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这个时间到底意味着什么?血手印是谁的?他们都没有人看见吗?

  他试图转过身寻求其他人的答案,握着粉笔的手却先一步被人拽住。那只手紧贴着他的手背,微凉的指腹轻压着他的指尖,纤细修长的手指就像一座监狱,锁着他的手,锁着他手里的粉笔,沿着层层叠叠黏腻的血迹,将黑板上的“2”画成了“8”

  18:45

  印桐偏过头,看向身边那位不请自来的独裁者。

  安祈仰头看着黑板,细碎的金发下露出那双烟灰色的眸子。他没有笑,面无表情得就像做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空洞的视线在扭曲的粉笔印上停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艰难地挪开,汇入印桐迷茫的视线。

  那一瞬间,印桐突然想起了早上董天天说过的话,他说“起初我根本没在门牌上看见你们两人的名字,可当我转身的时候,安祈就突兀地出现在了我身后的地方。你总是相信他,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面前的这个‘安祈’,到底是不是安祈本人?”

  “拟真度到达70%的虚拟游戏,势必能在你眼前模拟出你的任何一个小伙伴。你觉得你在新手指导里看到的NPC虚假吗?他们会在说话的时候出现一丝半毫的停顿吗?不会的。你只会觉得,自己真的是在玩游戏吗?”

  “如果不是那张写着欢迎标语的白卡,如果不是这些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丧尸,你只会觉得:‘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现在告诉我,你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安祈’吗?”

  轰鸣的钟声骤然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夹杂着细碎且凌乱的嘈杂声,一齐灌入印桐的脑海。他看着眼前那对烟灰色的眸子,看着眸子里属于自己的影子,想说的话滚过喉咙压过舌尖,却在问出口的瞬间被突然暴起的巨响打断。

  宿舍楼的正门被冬日的冷风撞开,坚硬的玻璃门板向内折磨着脆弱的合页,狂风里的残叶唏唏嗦嗦着仿若成百上千的住客正在窃窃私语,它们拥挤着汇入大厅,而后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

  印桐听到董天天倒抽了一口凉气,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卧槽。”

  他顺着董天天的视线看过去,在门外的台阶上看到了几个模糊的脚印。

  它们就像雨天遭难的不速之客,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湿漉漉的印迹,一个,两个,三个,大敞四开的正门外不断地涌进更多的脚印,就像有无数看不见的人影正摩肩接踵地拥挤在寒冷的大厅里,黏腻的搅动声揉杂着刺耳的寒风,就像大所有的游魂都转动着眼珠,看向了他们的方向。

  它们静默着,伫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前的人。

  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前的活人。

  印桐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他听到夏泽兴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这是,放学了?”浑浊的意识瞬间浸得半刻清明,捕捉到了脑海中一掠而过的画面。他意识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有人在湿冷的空气中喊了一声“跑!”他看着安祈的背影在眼前渐明渐暗,听到心跳声震耳欲聋地敲击着,而后“咚”地一声。

  直坠而下。

  他就像从高楼上,从悬崖上,从某些湿冷的狂风作响的高空中跌落,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他听到书页翻过的“沙沙”声,听到水杯碰撞桌面的闷响,听到有个小姑娘,在轻声念着他的名字。

  “印……桐?”

  极尽的距离里,印桐猛地撞进了少女清澈的眼底。

  这是个活泼的小姑娘。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一般,但胜在眸子清澈如水,总让人见之难忘。她正弯着腰凑到印桐身前,圆溜溜的大眼睛清亮得像头不谙世事的小鹿,纤长的睫羽宛若两把小扇子,扇动着扬开一抹轻甜的微笑。

  印桐被她看得向后躲了一瞬,而后被掌心里落入的重物惊得一抖。

  他低下头,看到了一颗殷红的苹果。

  我在哪?

  他茫然地游弋着视线。

  我不是应该在宿舍楼里吗?

  他用手指摩擦着冰凉的苹果,用指腹一点点抹掉果皮上的水痕。他看到那个递给他苹果的小姑娘哼着歌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贝齿啃咬果肉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明媚的笑容里就像淬着盛夏的阳光。

  “你赶紧吃啊,一会校长回来你就吃不到了,”小姑娘咬着苹果嘟嘟囔囔,“老爷子话可多啦,我这是偷偷拿给你的,你可别告状啊。”

  告状?为什么要告状?

  印桐眨了下眼睛,视野里的苹果由虚到实又渐次模糊了模样,他隐约听到自己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而后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有人嬉笑着答道。

  “我叫谭笑,天天开心的那个谭笑。”

  ……

  冬日的冷风灌进印桐的意识,他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

  视野上方的天花板裂开了一道道斑驳的灰纹,纵横的水印宛若交织的蛛网般烙刻在他的视网膜上。印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哆嗦,冷汗如同胶水般附着着他的后背,他压着床边试图将自己撑起来,没想到掌心一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下栽倒。

  好在有人反映快,在他缓过神之前,就已经安稳地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印桐能感觉到有人扶着他坐起来,一下下安抚着他痉挛的背脊。柔顺剂的清香一股脑灌进他的鼻腔,他缓了片刻,伸手一把抓住了旁边人的衣袖。

  “我和谭笑是什么关系,”他抬头直视着安祈的眼睛,“我和她之前是什么关系。”

  房间里有人轻咳了一声。

  印桐没想到还有别人在,被打断的时候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不断地回想着梦里的谭笑和梦里的自己,想着视野里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想着那颗冻得人发抖的苹果。

  那是我的记忆。

  他听到脑海里有个人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种感觉比当初在新手教学里遇到妹妹时还要清晰和笃定。

  那是被我遗忘的记忆。

  他被安祈揽着坐在床边,脑海里横冲直撞着乱成一片。印晴苍白的影子在他视野的边缘时隐时现,就像那个小姑娘,还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衣角。

  他想起楼下大厅的黑板前,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血手印,想起Christie倒在咖啡店里时裸露出的素体人型,想起安祈握着他的手压着粉笔印画下那个扭曲的“8”。

  他仿佛听到某个人悄声嬉笑着。

  “你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