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其它小说>戏剧性死亡>第102章 参会者

  大多数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浑浊的黑暗就像是什么凝结的胶体,一寸寸榨取着印桐肺里的空气。他仿佛是被无数个看不见的视线钉在了冰冷的座椅上,衬衣伴随着呼吸的起伏摩擦着腰腹,宛如有什么东西,正茫然地抚摸着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就像紧贴着冻柜的内壁,冷汗顺着脚心向上攀爬,密密麻麻的不适感层层叠叠地钻进他的骨髓,连血液都好似被冻成了冰锥。

  会议桌的一旁,代表着程明雀的虚影似乎轻声笑了笑。

  这个笑声听上去有些诡异,一瞬间竟夹杂了一丝少女般的娇俏。印桐看见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手电筒的柔光在桌面上晃来晃去,小巧的椭圆来回重叠着就像钟摆留下的倩影,只不过光和影换了个位置。

  原本应该暗下去的部分,亮得几乎有些刺眼。

  他听到程明雀清了清嗓子,柔声道:“那么在E不知道的地方,那些奇怪的‘蚂蚁’都去了哪里呢?”

  “他们排成队,唱着歌,遵循着命令一步步向上走。用垃圾袋装载的‘货物’沉重而污浊,他们没时间将这些东西都丢掉,只能先将它藏起来。”

  “藏在一间,绝对不会有人进入的房间里。”

  没有人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由谁下的命令。所有活动着的年轻的“蚂蚁们”不约而同地打开了走廊尽头的活动室,依次将手中的货物堆叠在了厚重的窗帘后面。

  他们轻声哼着一首童谣,宛若魔怔般一遍遍重复着那些陌生的歌词。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他们分不清什么地方是头颅,分不清哪个袋子里装着四肢。他们只负责卸货,甚至忘记了关上活动室的门。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my fair lady.”

  他们不知道在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有个困倦的年轻人会逃课来活动室睡觉。他将钥匙借给了别人,幸好门没锁,用手一推就能打开。

  他开门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闻到。他窝在椅子里睡得昏天黑地,直到被门外的对话声吵醒。

  他站起身,揉着眼睛走向大门的方向。

  而后无意间,瞥见厚重的窗帘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

  桌上的手电筒被翻转过来,程明雀举着它由下而上地照亮了自己的脸。

  他在诡异的打光效果中眨着眼睛笑了笑,轻声问着:“被吓到了吗?”又一边晃着手电筒一边做鬼脸,嚷嚷道,“别摆出这种表情,我就是讲个故事,你们害怕什么。”

  黑暗中没人应答,程明雀晃了半晌自觉乏味,撇撇嘴忽得一转手电筒,在黑暗中照亮了安祈的脸。

  他说:“你们这么不捧场,干脆继续好了。”

  “安学长准备好了吗?不能言简意赅,一定要讲够三分钟哦。”

  ……

  安祈的故事里并没有主角。

  他的右手还和印桐十指相扣,接了手电筒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只是顺手放在了桌面上,正对着自己,照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漆黑的夜晚安静而阴冷,印桐偏头看着安祈纤长的睫羽忽闪了一下,烟灰色的眸子里含着微弱的柔光,就像藏着一只明亮的萤火虫。

  他没转身,也没有看向印桐,右手紧了一下,食指在印桐的手背上轻叩了三下。

  这是他们拟定的小暗号,意味着“我在骗你”。

  他要骗什么?

  印桐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

  “我在骗你”这个提示的涵盖范围太广了,可以将安祈的整个故事都划进谎言的范畴,也可以只拎出其中的一小段打入冷宫。印桐坐直了身体,拿出考前复习的架势准备记录安祈接下来要讲的“知识点”,谁知道坐在他旁边的少年沉默了半晌,清了清嗓子,冒出一句:“我觉得没什么好说了。”

  “你们好像把能讲的都讲完了,我觉得,”他停顿了一下,“我应该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黑暗里传来程明雀的叹气声,他打了个哈欠,嘟囔道:“不行的,每个人都要讲的,这是游戏规则。”

  “那我应该讲什么?”安祈问。

  程明雀笑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不过学长你得想快点,没那么多时间让你磨蹭的。”

  安祈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可以想多久?”

  程明雀不说话了。

  漂浮在半空中的游戏面板上,副本进度已经走到了80%。印桐看着微光中安祈低垂的睫羽,蓦地听到黑暗中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起初只是微弱的水滴声,模糊得就像走廊里的卫生间没关好水龙头。再后来演变成了湿漉漉的脚步声,就像什么黏腻的两栖动物,缓慢地爬进了房间。

  “啪嗒”

  “啪嗒”

  这个声音他听过。

  印桐想起宿舍楼的大厅,想起自己凌乱的房间,想起黄昏时教学楼的走廊,想起那个不止一次出现在他视野里的鬼影。他隐约觉得余光中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就像钻进显示屏的虫子一样,有什么东西正成群结队地向上攀爬,一点点吞噬掉他身边的少年。

  他低下头,看向安祈的腿。

  手电筒的微光不足以照亮安祈整个身体,他的两条腿藏在会议桌下的阴影里,此刻正渐次印上什么奇怪的印迹。

  印桐试图凑近些看个真切,安祈抓着他的手却紧了一下,冰凉的手指仿若一块寒冰,冻得他一个激灵,瞬间转移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抬起头,看向安祈。昏黄的光晕下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弯的眉眼中满是温暖的笑意。

  而后有什么东西,渐次爬上了他干净的外套。

  “啪嗒”

  “啪嗒”

  一个个小巧的血手印就像是黏腻的印章,肇事者宛如一个天真无邪的稚子,踩着椅子边缘爬到了安祈背上。它的手抓脏了安祈的领子,印上了他的脸颊,腥臭的血水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扭曲的污痕,就像细小的虫子妄图钻进他的皮肉里。

  那双手爬过他的眉毛,爬过他的眼睑,最后停留在嘴边,就像要顺着他轻抿的唇角向里抠挖,揪掉他的舌头爬进他的喉咙里。

  印桐几乎要站起身扑上去,然而安祈却拉住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他说:“这个故事,要从一个黄昏讲起。”

  ……

  在一些特殊的场合里,“怀疑”就像是晚餐一样常见。

  它们定时定点地出现在某些集会上,定时定点地出现在某些人嘴里,定时定点地对某个事情盖章定论,定时定点地煽动人心。

  于是当一个人说出:“我觉得新来的转校生有问题”时,这场集会上的一半成员都表示了赞同。

  “她转学的时间太巧了。”

  “她的态度有些奇怪。”

  “我觉得她好像不怎么正常,就像是,不太像活人那种感觉。”

  “‘不太像活人’这种说法太夸张了,不过她会不会是科学院那帮神经病研发的新东西?普遍播种之前不是要定点实验吗?她会不会就是那个实验品?”

  “定点实验?”有人问,“哇你不会想说她这个状态是要推广的吧。”

  “不好说,你们谁知道每个周五都给我们注射的试剂会产生什么结果?目前我们能得到的消息也就只有‘这东西像seed病毒一样,长期注射后会让人产生幻觉’,这一条提示。”

  “搞不好就是seed病毒改良的。”

  “这话不能乱说,”此刻活动室里唯一的少女摇了摇头,“seed病毒当初可掀起丧尸潮了,科学院要是用它做实验,真的会引起公愤的。”

  “就我们这一学校的小白鼠,全死光了谁知道?说不定我们的最终结果就是变成新来的那转校生的模样,每天大脑放空双目无神,跟个空壳子一样。”

  团队中类似于队长的人敲了下桌面,打断了他的话:“事情还没开始查,你们先别自己吓自己。”

  “谭笑已经跳楼了。”

  队长摇头:“她跳楼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原因?我看她就是幻觉产生的太多了,嗑【】药【】嗑迷幻了,直接把自己玩死了。”

  “别这么说,”队长的声音瞬间就降了下来,他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我们谁都不知道真实状况时什么样的。”

  “知道的时候就晚了。”

  “那你想怎么样呢?”队长问,“你想做什么?把转校生绑过来做下实验?你有实验台吗?你有工具吗?你连做实验的脑子都没有,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你!”

  “别吵别吵,”始终没说话的老师笑着打圆场,“我还在这呢,你们能不能冷静一下。来来来都坐下,一个个坦白从宽。你先来,”他随手指向提出问题的少年,“你问这个问题是想干什么,引起组内斗争?”

  少年缓慢地摇了摇头:“实际上,我昨天早上的时候在校医院门口的广场上看见新来的那位转校生了。她被人从悬浮车上‘请’下来,”少年抬起手,做了个“托”的姿势,“当时的她看起来,比现在还要更奇怪一点。”

  老师问:“哪方面?”

  少年回答:“不像人,”他停顿了一下,复又补充道,“像个傀儡,那种橱窗里摆放着的、纯白的素体模型。”

  “……小少爷就是不一样,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素体模型。”

  “别打岔,”少女皱着眉想了片刻,她说,“要不这样吧,我姐心思重,我试着引她去看看,看她能观察出什么。”

  “然后,我们再做决定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