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其它小说>戏剧性死亡>第143章 盲从

  一个群体的恶能可怕到什么程度?

  印桐坐在Christie的座位上,眼看着教室前门被人一脚踹开,两个张扬跋扈的少年出现在前门外的走廊里,一边叫嚷着、一边将身后的同伴推了进来。

  他们说:“是男人就不要怂,那天*逼的时候你不是还挺来劲吗?也没见你萎了啊?”

  他们说:“你要是不过去,我们就告诉老师,说你犯病欺负人家小姑娘,让老师把你关到校医院的小黑屋里去。”

  他们说:“站起来,怂货,你想喝小便池的水吗?”

  印桐看着那个被推进教室的少年——按照他们的叫法应该是“怂货”,踉踉跄跄地走到自己面前,低头细声细气地抽噎了一下,小声问道:“你能和我们去一趟楼上的天台吗?”

  他没有回答,剧情的规则要求他闭紧嘴巴。印桐端坐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只觉得他恐惧的表情就像是小丑的表演。

  ——既丑陋又虚假。

  他大概不是真的害怕,心底里也许还藏着不少对Christie的轻蔑和嘲讽。这些受制于侵害者们的受害者总会养成和侵害者同样的思维方式,他们一边厌恶着侵害者的暴行,一边为这些暴行拟奏赞歌。

  他们是侵害者在这世上最忠诚的捧哏,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承受的这些暴行是可怖的、令人恐惧的。他们认为任何人都无法抵抗这种暴行,所以一旦有新的受害者产生反抗的念头,他们将会成为最凶残的侵害者。

  ——为什么呢?

  印桐仿佛听到有个稚嫩的声音这么问道,然后有个坐在阳光里的剪影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偏过头,笑着回答道。

  ——“因为他们想活下去。”

  ——“一个人想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是很难的,他需要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得到食物、衣服以及住的地方;需要满足自己的安全需求:保障自己能在这个地方平稳地活下去;需要满足自己爱与被爱,以及自尊的需求。而他的自尊,很大一部分来自社会肯定上。”

  ——“他需要给自己找一个方法,让自己相信‘像我这么肮脏懦弱的人也是可以活下去的’,这个方法就是创造更多‘肮脏懦弱的人’,创造更多的‘被害者’。”

  ——“那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好一些呢?”印桐听见自己问。

  他的声音很细,听上去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朋友。被询问者也似乎在以对待孩子的方式对待他,一边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一边将他抱起来,放在怀里充满阳光的地方。

  ——“不是每个人都能变好的,”印桐听到对方轻声笑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脱离现状。人们总是畏惧改变,畏惧离开自己已经习惯了的生活环境,畏惧新的思想,畏惧接受新的事物。”

  ——“就像桐桐,你前两天不还害怕吃螃蟹来着?你觉得那东西长着坚硬的钳子,看上去就‘好可怕’,我怎么劝你你都不吃,后来好说歹说才舔了一小口。味道怎么样?”

  ——“嗯……不可怕了,”印桐听到自己小声回答道,“我以后,都会试试的。”

  ——“可是这种想法也是错的,”说话的人轻声笑起来,“桐桐前两天在院子里的时候,不是还被一个圆滚滚的小球球扎了,痛不痛?”

  ——“……痛,”印桐觉得自己一瞬间就想起了当时的感觉,甚至瘪着嘴委屈起来,泪珠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眨着眼睛可怜极了,“是‘仙人球’,超痛。”

  ——“对的,”抱着他的人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仙人球,摸起来超痛,所以下回遇到不认识的东西时,桐桐还会去试吗?”

  ——“还,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对方和着他的声音轻声念道,“你需要知道,你要有自己的想法。”

  ——他能感觉到有人托着自己的手,向前,就像在触摸温暖的阳光。那个抱着他的人温柔地笑着,暖和的身体包裹着他微凉的手脚。她说:“有很多人认为‘新的’一定是‘坏的’,自己‘不知道的’一定‘都是错的’。但是我们桐桐一定不能这么想,你要勇敢,要坚强,要学会认知和分辨。”

  ——“我希望你不要放弃希望,不要随波逐流。我希望你心中充满火焰,眼里只有阳光。”

  印桐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仿佛看见那片柔软的光晕里有谁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说:“好的。”

  ——“我会做到的,妈妈。”

  那是很久以前,本该被他遗忘的记忆。

  印桐坐在教室里,坐在Christie的位置上,他始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却在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他必须要接着走下去。

  他的记忆在一点点浮现,就好像一条条躲藏在河底的金鱼,它们穿梭在潋滟的波光里,仿佛下一刻就能露出曼妙的身影。

  仿佛下一刻,他就能想起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

  印桐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居住在下水道里的幼虫,弱小可怜又令人作呕。他在前门外剩余的两个同伴甚至还掐着嗓子学着他的语气,阴阳怪气地扭捏着,而后笑得前俯后仰,就像一群表情夸张的小丑。

  ——他们也确实装扮得像个小丑。

  那些拥挤在门口的少年脸上带着纯白的、刻有笑脸的面具,手脚夸张地挥舞着,仿佛借此就能隐藏自己颤抖的肢体,装出一副毫无畏惧的英勇。

  总有些人如此色厉内荏。

  中央城那群衣食无忧的老学究们还研究过这个古怪的现状,他们说群体的服从会带来个体的遗失,人们在群体中更容易失去自我感觉,从而跟着群体意识毫无自觉地摇旗呐喊。

  他们从未思考过那个所谓的群体意识是对是错,横竖喊多了,错的也就成了对的。这年头三人成虎以讹传讹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人们嚷嚷着律法严苛,实际倘若哪天失去了律法,反倒可能不知道要怎么生活。

  印桐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

  他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带面具的,因而一颦一笑都清晰可见。他还在不停地道歉,一边道歉一边请求,看上去就像一个滑稽的演员。

  “抱歉,您能,您能跟我们去一趟天台吗?”他又问了一遍。

  印桐心想,这孩子能问出这样的话,大概也是觉得Christie没什么脑子。

  前门外的少年们似乎也意识到了同伴言语中的异样,他们发出嘲讽的嘘声,嬉笑着重复着“您能和我们去一趟天台吗”,辱骂他是“没胆子的怂狗”。

  印桐看着他们从前门跨进来,推开僵直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有人伸手拉扯着他的胳膊,有人拽掉了他的扣子,印桐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被切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面身陷囹圄,一面冷眼旁观。

  他仿佛看到当初的Christie也坐在这张椅子上,看着小姑娘被这几个肮脏龌龊的年轻人从座位上扯起来。他们拉扯着她的衣服,摩擦着她的乳【】房,甚至隔着裙子抠挖着她的下【】体,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淫【】叫。

  他说:“别发sao,这里不行,你们清醒点,先去天台上。”

  他说:“你是发【】情的公狗吗?把你的拉链拽上。”

  他说:“怂狗你急着石更什么,我一会会记得赏你一只手的。”

  他们说:“小傻子连话都不会说,大概天生就是个sao货。”

  印桐被他们拉扯着跨进前门外的走廊,那些污言秽语宛若嘈杂的背景音,在他脑海中反复冲撞轰鸣作响。他分辨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意识不到自己此刻应该思考什么,他只觉得脑海里似乎有个细小的声音不停地呢喃着,就像在说。

  “桐桐,我害怕。”

  他过头,看向本该空无一物的教室。却在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趴在桌面上,枕着胳膊,像是睡得正香。

  他张了张嘴。

  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而心里那个发出声音的孩子就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朋友一样,只懂得一遍遍机械地重复着。

  “桐桐,我害怕。”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她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多余的动作。

  印桐在副本剧情中转过身,抬头直面走廊外冰冷的白墙。紧闭的窗户将整面墙切割成了一个个方块,晦暗的黄昏漫过窗框向下倾泻,包裹着空气中的尘埃,淹没了整条空荡荡的走廊。

  他站在两扇窗户之间的阴影里,僵硬地向前挪动了两步,而后抬起手,将食指塞进了唇齿之间。

  他几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然而意识和感知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牙齿咬合的一瞬间,印桐几乎要死在箱庭online70%的拟真度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将食指从牙齿间抽出来,看见自己的指腹上被咬开了一道血口。那些粘稠的血水就像是火山口的岩浆,仿佛被加了无法凝结的buff,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动。

  他看见自己举起手,贴着冰冷的墙面,紧贴着夏泽兴之前写下的“4”,缓慢地写下了另一个污浊的数字。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