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其它小说>罪惘>第14章 罪行

  陈德豪话音已落下许久,审讯室里仍是落针可闻。

  两人和在场的另一位民警都良久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气氛陷入诡谲。晏钧不说话,不只是因为方才陈德豪的话让他联想到晏澄而心脏猛缩,更多的实则是因为他的余光注意到了这个功能室内不同寻常的地方。

  按照基本规定,局内各个功能室应当避免有突出的硬棱角,悬挂支点,若存在突出物体应当对其进行软包装或特殊安全处理,而此时,自己所面对的桌子右上角的软包装却缺失了一小块。

  消失的那一小块显得有些生硬,就像是被人有意拆卸掉的一样。

  “陈德豪,你在这里说的每句话,都会被录下来。”晏钧重新集中注意力,抬手指了指天花板上醒目的监控器,紧盯着陈德豪的眼睛,“你说那个木偶会说话,是张浅告诉你的,还是你曾亲耳听到了那个木偶说话?”

  “是小浅告诉我的,她前段时间还曾经企图和那木偶私奔......那木偶狡猾得很,把小浅骗得七荤八素的,有一次我花了快两周才找到她......”

  晏钧举起手边那张巍齐的照片,将照片伸到陈德豪能够看清的距离:“你不知道张浅的婚外恋情?”晏钧用另一只手指了指照片上的男人,“这是巍齐,张浅的婚外恋对象。”

  “她被木偶骗,我不怪她,但别的男人,”陈德豪只看了一眼面前的照片,便条件反射一般猛地朝后方靠过去,背部撞击椅背发出巨大的声响,他颤抖着皱起眉,“不可能,小浅那么爱我......不可能的,你胡说八道!”

  “陈德豪,虽然你可能患有卡普格拉妄想症,但你完全具备理性能力选择不行凶。卡普格拉妄想症不是狂躁症,也不是人格分裂,你无法以此为由逃脱罪行。”

  陈德豪一愣,讷讷地问:“卡帕什么症......?”

  晏钧私下让信息部调查过陈德豪的病历,其中并没有与精神疾病相关的病史记录。因此,对于陈德豪此时的表现来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陈德豪自身并不知晓自己患有精神病;第二,陈德豪知晓但因为某种原因从未去医院做过诊疗。

  “你说你杀的是木偶而非张浅,那你行凶后把木偶的眼球塞入死者眼中,是为了完成使命仪式?还是想表达什么?”晏钧瞥了眼桌面上的另一张照片,问道。

  他看的是当时在死者现场拍的那张照片。

  “你没听说过,挖出木偶的眼球能够毁灭木偶的灵魂吗?”

  “没听说过。”晏钧闻言抬眼,“你听谁说的?”

  陈德豪顿了两秒,两眼无神地盯着手铐:“我忘了。”

  审讯室陷入了沉寂,只剩下三个字的尾音撞击冰冷的墙壁发出的幽暗回声。不久后便只听得见几道轻微的呼吸声。

  静默须臾,晏钧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拿着的照片,沉声道:“陈德豪,你究竟是否承认你杀害了死者张浅?”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杀小浅。她是我的妻子,我爱她。”

  刑侦支队准备了一整晚的审讯在今天上午的十点半结束。如晏钧所料,陈德豪的确坚信自己在案发当日杀的是木偶而非张浅。这是晏钧第一次接触罕见精神疾病的案例,他不得不承认处理得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陈德豪满口咬定自己没杀妻子的行为一时半会难以更改,晏钧便从范岩之死入手,但陈德豪仍然不承认,甚至否认自己认识范岩。

  但晏钧的潜意识告诉他范岩的死绝不是畏罪自杀那么简单。笔记比对的结果也说明了这一点。整封遗书虽然字迹确为范岩所写,但唯一的差别在于遗书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些许潦草,这便指向了两种可能。一,书写人在写的时候时间紧迫;二,书写人是被逼着写下这封遗书的。

  对于一个因愧疚感而即将自杀的人来说,并不应该存在时间紧迫的情形。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范岩是被逼着写下这封遗书的。而逼迫范岩的人,极大可能就是凶手本人。

  冉阳案,万偶大厦案,范岩卧轨案,三桩命案,看似无甚牵连,却摆明了是对人性的挑衅。

  晏钧挂下市局的电话,在办公室里重重地摔下手中从审讯室带出来的资料。一瞬间,懊恼,自责,沮丧一起涌上心口,引起胸口发闷,再加上连日熬夜,一阵反胃倏地冒上前胸。晏钧难受地站起身,抬手抚了两下胸脯顺了顺气,强压下干呕的欲望,用双手撑住桌面,将整个人的重量放在了那双手上,垂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艰难地睁开眼帘,疲惫不堪的视线落在了两只手背上。

  这双手,就不能争气点么。

  半晌,晏钧才从恍惚中清醒些许。沉重的眼帘和干燥的口舌提醒了他对冷水的需要。他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猛地灌了一大口。

  队长办公室忽然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和水杯坠落地面发出的声响。

  陈韩和林禾坐得离办公室不远,闻声迅速起身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晏队,你怎么了?”

  “晏队,你在里面吗?”

  “晏队......?”

  正当林禾准备擅自拧开门把手时,里面才终于传来了晏钧低哑的声音:“别进来,我没事。”

  陈韩与林禾对视一眼,轻声试探:“晏队,你确定你没事......?”

  里面没有回应。

  林禾拉住陈韩的胳膊:“算了,走吧,让晏队一个人安静会儿。”

  方才从审讯室出来回到办公室的一路上,晏钧只字未语,林禾跟在后面也识相地没问什么,但却注意到了晏钧左手攒着的几页资料被有力的手指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审讯结束一个小时后,安静到可怕的办公室才发出水杯碰撞地面的声响。

  晏钧本想灌几口冷水清醒清醒,却没想恍神之间按下了饮水机上的热水键。滚烫的开水浸透了晏钧干燥的嘴唇,冲破牙关,将他的舌头烫得丧失了知觉。他飞快地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凉水反复漱口。

  等知觉恢复时,晏钧仍然觉得唇舌又胀又麻,半天都消不下去。他缓缓抬头,不动声色地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嘴唇。

  晏钧顶着一对烈焰红唇回到办公室,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水杯,草草地用饮水机的冷水冲了冲。放好水杯后,他重新坐回座位,打开了资料夹。

  才翻看没几页,手机又震动了。电话里的温予迟仍然十分关注陈德豪的案子,只是语气比先前镇定了许多。

  晏钧对罕见的精神疾病涉足甚少,此刻的确需要温予迟的帮助,便同意了对方提出的见面邀请。为了节省时间,见面约在了对面的咖啡馆。

  晏钧快速地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了目前的所有疑点,然后披上外套,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几秒后,他又折回了办公室,默默地打开抽屉最下层,抽出一个黑色口罩戴好,才再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