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其它小说>罪惘>第129章 录音

  回到酒店,温予迟脱下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就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用水性笔在上面写下所有案件牵涉人物的名字,边写边自言自语地分析:“现在的疑点,第一,凶手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什么;第二,为什么童谣只出现了一次,之后再没出现过;第三,郑峥、石湛、阿章这三个人到底还有没有我们没有发掘出来的关系;第四,殉海的作品是否还有更多透露出来的信息。”

  晏钧点点头:“前三点准确。第四点我已经让人去研读了,没有更多信息了。而且这是郑峥以前写的,应当也不会出现和今年这起案件相关的隐藏信息。”他坐到温予迟边上,看着温予迟在人物之间画出的线,续道,“童谣只出现了一次,这点很不同寻常。我们以前见过以类似方式宣告即将作案的案件,但是极少遇到过凶手在杀害死者之后出现这种象征性意义极强的事件。”

  温予迟扭过头望向晏钧,“所以你认为……”

  晏钧沉沉应道:“嗯。我们听到的那次童谣,有极大可能性是凶手故意唱给我们听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凶手的目的就很明确了——指引我们找出线索,牵出桌家的事。”

  “更乱了那就……”温予迟叹了口气,又忽地想起了什么,“对了,林禾那边让人录音的结果发给你了吗?”

  晏钧看了眼手机,上面并没有来自局里的任何文件,“没有,应该快了。阿章不会耽误的。”

  “对了晏队,你觉得…阿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温予迟问。

  晏钧弯了弯唇角:“这个问题应该问你。”

  温予迟撇了撇嘴:“我觉得啊,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吧……总体而言还是比较纯粹的,但也有点小心思。心底里是有自己的原则的,就是有时候会犹豫不决、患得患失。”

  晏钧:“所以你认为他一定会按照我们预想的那样,去找卓建昌,顺便把做好的药给他。”

  温予迟:“是的吧,”他按亮手机屏幕扫了眼时间,“这会儿应该快了?”

  两人把案情从头到尾地梳理了一遍,花去了一个多小时,末了,温予迟瞧了眼时间,已经三点二十了。虽然料到可能比较晚了,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这么多的细节…”说着,他伸了个懒腰,余光里看到晏钧仍然是眉头紧锁绷着个脸,便试探道,“这个案子的战线拉得有点长了,局里那边…是不是给你施压了?”

  晏钧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搂了搂温予迟的肩膀,把人搂到和自己贴着,才温声安慰道:“别担心,现在还是在他们给的一周的期限之内。别有太大压力了。”

  “可是……”温予迟话没说完,就听到晏钧的手机响了,他紧张地朝他望去,看着他接完了电话便立马问:“是不是录音出来了?”

  “对。”晏钧答道,和温予迟对视一眼,伸手点下了收到的录音的播放键。

  录音的开端是一段很长的杂音,隐约之间有纸袋子的摩挲声。

  不多时,阿章的声音从屏幕里传出来:“对不起,我没有做好,但是你可以先试试这味药,应该多少有些用的……”

  另一道声音随后传出,但字句完全听不出来在说什么,只能吐出咿咿呀呀——难以称奇为说话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阿章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和石湛哥会继续做的,你再等等,事情一定会真相大白的……”

  录音再次传来不连贯的咿呀之声,只是这次的音色比先前的波动要大,仿佛发声之人在竭尽全力表达,然而在外人听起来,仍是一片混乱的声音,连一个具体的字都分辨不出。

  不多时,录音播放结束,晏钧关闭了文件,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仔细地回想着录音里出现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音节。

  温予迟胳膊搭在桌沿,单手撑住下巴,认真地望向晏钧,语气有些犹疑:“晏队,你也察觉到奇怪了,是不是…?”他坐直了,双手抱着笔记本,说道,“我们想弄清楚阿章和卓建昌的关系,而录音里的阿章却偏偏一直没有称呼卓建昌。”

  晏钧点头,站起身,下令:“另外,让人立马去调查卓建昌在监狱里的人际关系,都和那哪些人有往来。这个卓建昌和外界联系还不少,肯定在监狱里有内应。”

  温予迟应了声,在笔记本上又写了句什么,便拿出手机给一个随行的警员打了电话,交待了晏钧的命令,然后放下手机,和晏钧复盘了方才录音的全部内容之后,又继续捧着笔记本画来画去。

  画到没东西画的时候,温予迟把本子翻过来,又转过去,脑袋横着看看,又竖着瞧瞧。

  晏钧在一旁看得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便调侃道:“你想看不同的方向,转本子不就行了,为什么头也要跟着歪?”

  温予迟:“……我就转!”他说着,鼓着腮帮子,赌气似的又把脑袋向左歪了九十度,然后把本子随意地朝另一侧转了九十度。

  本子上的名字倒了过来,一张倒过来的人物网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晏钧斜睨着旁边人滑稽又可爱的模样:“怎么?你还歪上瘾了?回不来了?”

  温予迟气鼓鼓地反驳:“谁说的?我就爱这样,咋了嘛?我偏要这……”倏地,温予迟动作一滞。

  “你偏要什么?”晏钧追问。

  温予迟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着魔似的盯着本子那页纸出神几秒,才缓缓回正,双唇轻启。

  “晏队,我们好像错了…一直都错了。”

  傍晚时分,市里又下起了暴雨。雨势来得比预报里更强劲一些。

  昏暗的天空决了一道形状诡异的狭长裂口,倾盆而下的大雨在风的催化下显得格外迅猛,一道道犹如鞭子抽在酒店的窗户上,声音闹得让人无端发憷。

  剧组的场景、道具,悉数散落在片场,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这场暴雨之中。雨水用力地拍打在道具和一些没来得及收进室内的服装上,将其从里到外浸了透湿。道具上的污点被雨水冲刷得逐渐脱离了曾依附许久的地方。

  泥垢能被持续不断的狂风暴雨冲刷掉,但是有些东西,却无论怎么样都难以被清洗干净。某些

  往事,无论一个人用多少新事物去覆盖它,它都会在那里,成为一个人一生中永远也无法磨灭的痕迹。

  酒店的大门紧闭,大堂里无人出声,只有外面瓢泼大雨淅淅沥沥的声响,扰得人心里莫名的烦躁不安。温予迟站在大堂的正中间,默默地注视着被林禾等两人押住的郑峥。

  “我说了不是我。”郑峥的眼神很冷淡,嗓音低得吓人,在外面暴雨的声音里显得格外阴沉。

  晏钧:“我已经说过一遍了,你必须跟我们回局里一趟。”

  郑峥语气淡漠:“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们凭什么乱抓人?”

  片刻后,温予迟等到石湛和阿章两个人都赶到大厅之时,才迟迟开口:“石湛,阿章。你们不是和郑峥的关系很好么?”他说着,视线投向二人,“郑峥现在要被我们带回局里了,你们怎么不为他求情了?”

  石湛垂眼,一言不发。阿章偷偷瞧了瞧石湛的反应,便也学着他不答话。

  温予迟收回视线,“不答也罢。”他重新凝视着郑峥,说,“你说你什么都没做错。好,现在趁着大家都在,我就让你看看你做错了什么。”

  严昌不久前才被动静吸引下楼来看,这会儿看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没好气地问:“郑峥犯什么事儿了你们要抓他?那我的戏还怎么拍?!”

  温予迟并没有被严昌的语气热闹,而是指向郑峥,静定道:“杀害付晓的凶手,就是他。”

  严昌摆手:“绝对不可能,谁不知道他郑峥对那付晓有那个意思?!”随即他却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恍然道,“哦我明白了…郑峥你爱而不得,就把人付晓杀了是吧?你知不知道这毁了整个剧组?你有没有点脑子,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小心老子到时候打官司告你!”

  温予迟没理会严昌对郑峥跳梁小丑般地指责,而是抿了抿唇,缓缓地说起案情,“我们先前一直忽略了一点——为什么监狱里的卓建昌会忽然变哑?而且,还十分的凑巧,刚好是在某次郑峥去探监之后的不久,卓建昌的嗓子就开始出现问题。”

  温予迟略作停顿,环视一周,而后继续说道:“另外,为什么我们总是找不到有说服力的杀人动机?为什么只有我们刚来哪一个晚上听到了童谣?童谣为何只出现在了那一天——因为这些本就都是凶手安排好的,凶手牵着我们,给我们抛出线索,让我们主动五发掘出童谣和剧本之间的联系,从而挖出以前桌家所经历的一切。一直以来,最明显的漏洞就摆在我眼前,而我们都选择了忽略。但是今天,当我无意间把人物网倒过来看的那一瞬间,这一切突然都能解释的通了。”

  严昌没有耐心:“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解释?”

  温予迟:“首先,一直困扰大家的夜半童谣,始作俑者就是郑峥。”他说着,视线移到郑峥身上。他停顿片刻,续道,“我说的对吗,郑峥?”话音刚落,他又弯了弯唇,“或许,我应该问,对吗,卓建昌。”

  一直沉默不语的郑峥闻言一怔,立马否认:“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卓建昌现在人在监狱里服刑。”

  “你给我们所有人演了一出偷梁换柱。”温予迟缓缓道,“你在监狱里替郑峥顶罪服刑期间结识了里面的几个非法制药商贩,弄到了对嗓子破坏性极强的化学试剂,然后那次真正的郑峥去探监你的时候,你利用某种方式让郑峥吞下了这种试剂。他吞下之后,你告诉他,你获得了减刑,只剩下不到四年的刑期了,想让郑峥替你坐牢。原本该坐牢的人就是郑峥,再加上郑峥在卓卓去世之后就对你非常愧疚,所以,他禁不起你的软磨硬泡,还是选择答应了你的请求。”

  他微顿,续道:“从那以后,郑峥的嗓子开始出现问题——他开始逐渐丧失出声的能力。也正是那次,你们悄悄地换了身份。准确地说,是你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单方面地使用了他的身份。”

  温予迟的喉结微微滚动,继续阐述:“所以卓建昌,你实际上一直都知道你女儿卓卓已经去世的事实。于是,你开始谋划一场宏大的复仇。你恨郑峥,恨他入骨。”

  “这本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温予迟接着说,“但你忽略了一点——石湛和郑峥的关系非同寻常。在你以郑峥的身份出现在剧组之后,其余人并没有察觉出太大的异常,但是石湛却迅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他没有说,他原本想通过正规的法律手段把郑峥救出来——因为他没有料到你会杀害付晓,会把剧组闹得一团遭。”

  一直没说话的石湛终于开口:“最后一句你错了。我没有选择当即揭穿他的真实身份,是因为我不愿意看到阿章受到这件事情的牵连。我和郑峥的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不想迫害到其他任何一个人,何况是阿章。”

  石湛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情绪,“阿章是唯一与我亲近的人,他把我视为他的全部,我不能离开他,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

  闻言,温予迟朝石湛点点头:“谢谢纠正。”随即他又转向卓建昌,接着说,“卓建昌,自从你在监狱里听说了你女儿在外面病逝的消息,你逐渐开始萌生复仇的计划。在那次郑峥来探监你之后,你去了当地一家不知名的医院,把你脸上和郑峥不一样的地方全部改得像他。”

  “是,你们两个的确长得很像,所以当初你才能够蒙混过关替他坐牢。而如今,没想到,你又把他给换了进去。”温予迟说完,伸手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叠发黄的住院单,举起来让大家都能看到,“这是卓建昌从监狱里出来之后,在医院做了两鬓削骨,修改颧骨形状的证据。两个本来就长得相似的人,在卓建昌去医院做了进一步手术,而后又调整了发型和穿着风格之后,变得更加让人难以分辨,为以假乱真提供了完美的契机。”

  “更何况,郑峥在剧组,除了和付晓与石湛有交集,大部分时间都是独来独往。而付晓被杀害了,所以整个剧组就只剩下石湛唯一一个了解真正郑峥的人。”

  温予迟:“现在,先前所有看似说不通的疑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卓建昌,你的杀人动机很明确——你知道郑峥是为了付晓这个人,放弃了你女儿的治疗,所以你以牙还牙,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付晓。”

  他收回手中的住院单,轻轻折叠起来,收入包里,然后继续分析:“同时,你更恨郑峥,你想让他生不如死,有话说不出,所以你给了他永久致哑的非法药物,逼得他得了躁郁症——我们在录音里听到了他极其不寻常的情绪起伏。他不能开口说话,也没人相信他企图写的字——即使是要去做DNA鉴定,监狱的人也会发现,他本来就是当年因失手杀人而被判刑的那个人。一切都布置的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