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其它小说>罪惘>第132章 挣扎

  晏钧来不及从震响中脱离,视线便急迫地投向床上。

  然而,偌大的床上空空如也。

  晏钧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他连忙往里面走了两步,一块天花板携着火焰坠落在晏钧眼前,他的手背突然一热,但他完全顾不上手背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而是跨过地上的火苗,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洗手间。

  出乎意料的是,洗手间也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浴帘掩着,随着火势轻轻地摇晃。

  晏钧心头猛地一沉,紧握的手颤抖着靠近浴帘。

  哗啦一声,浴帘被猛地扯开。

  而里面,只有浅浅一层残留的水渍,别无其他。沾了火的浴帘迅速燃烧起来,晏钧被火势逼得往后踉跄一步。

  他用力地扯自己的头发,企图保持清醒和思考。

  可越是这样,越明显的东西就越是想不通。

  温予迟为什么会消失在这个房间?

  而现在还有更要紧的问题——走廊对面还有两个人。小警员和卓建昌还在对面没有人去救!

  在温予迟房间耽误了这么久,晏钧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反应过来,努力地保持神智,迅速跨出洗手间,而外面已经是一片汪洋大火,完全无法通往房间大门。

  晏钧头痛欲裂,一边推开横七竖八的木板一边扯着嗓子以最大的声音喊:“卓建昌!小张!你们在房间吗?!”

  没有回音。

  没有人能听到另一侧的声音。所有声音都被烧得腥红的火所吞噬,所有的呼喊都变得渺小而微弱。

  晏钧没有多耽搁,用衣服捂住口鼻,从最后一丝缝隙穿过大火,迈过走廊往对面房间里去救人。

  而对面的房间大门紧闭,无论晏钧用自己的身体冲撞多少次,都没能想之前一般撞开。

  火势还在扩大,晏钧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切悉数被赤红笼罩,意识也终于无可支撑地彻底陷入了混沌。

  失去知觉之前,他最后听到的声音仿佛是由远及近的消防鸣笛声,仅剩的意识随着声音消失殆尽。

  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昏暗的灯光下,空荡荡的房间里两个人的影子不断地摇晃着。玻璃碎片散落一地,锋利的棱角沾染着腥红的鲜血,镜面中重叠的影子里交错着支离破碎的人像。

  “温予迟?你怎么了?”晏钧怔忪片刻,倏地从椅子上起身,伸手去握那人的肩膀,“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对面的人没动,只是垂着眼站着。他穿着一件纯白的长衫,纤细的手腕上蜿蜒着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一直延伸到衣袖中。

  晏钧急匆匆地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眼里都是担忧,“你说话啊,你怎么了?地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温予迟仍然一动不动,只是眼睫簌簌地微颤了两下。

  晏钧双手紧握住温予迟的肩膀,嗓音都在震颤:“温予迟?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温予迟缓缓抬眼,眼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柔和,只剩下冰冷:“你说呢?”

  晏钧一愣:“什么?”

  温予迟的语气很平淡,却一字一顿:“右侧房间两个人,左侧房间一个人,你为什么救左边的。小张和卓建昌都被活活烧死了。”

  晏钧怔了一瞬,答:“因为…因为左侧是你。”

  温予迟抿唇:“是我又怎样?你忘了你做警察的使命吗?你为什么在处理紧急情况的时候代入私情?”他眉心蹙得很紧,嗓音压得很低,“晏钧,你好意思说你是一名合格的警察吗?”

  晏钧才清醒不久,而一醒来就看见温予迟站在一地的玻璃碎片之中,就赶忙问了他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站在这里,这会儿温予迟一说,晏钧那些混沌不堪的模糊记忆才渐渐重新被拾起。

  满眼的腥红,呛人的烟尘,无力的呼喊,这些尚未滤清的记忆重新回到晏钧的脑海里,他的头再次陷入钝痛,他紧抿着唇,唇本就没有血色,现在看上去更是苍白。

  而在他注视到温予迟嘴唇的那一霎,他才发现,那人的唇,竟也白的吓人,像是一朵枯萎的白玫瑰,在阴暗的环境里竟也并不突兀。

  晏钧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到底怎么了?”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温予迟的语气依旧冷漠而坚定,晏钧甚至从中听出了一丝不耐烦。

  小警员和卓建昌的面容在晏钧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是他,亲手放弃了这两条生命。

  可倘若不放弃右侧,那么有危险的人就是温予迟!他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他宁可拿自己的命去换温予迟的命……

  然而事实却是,在左侧房间并没有看到温予迟,当他在左侧房间里无用的寻找温予迟,与此同时,右侧房间里的两个人正在拼尽所有的希望等待着救援的到来。

  晏钧的手不住地握紧——他们都死了…?是我…是我害死了两条生命吗?

  是我吗…?

  “不!”半晌,晏钧倏地出声,咬紧牙回答者温予迟的问题,“我不是一名合格的警察。”他大口喘着气,像是胸口被重物压住,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又像,胸腔里有野兽想要喷薄而出,冲破这血肉之躯。

  见温予迟还是不说话,晏钧心里愈发急躁。他单手揽住温予迟的后颈,直直地注视进温予迟的眸底:“你说话啊!你到底怎么了?!”

  须臾,温予迟才缓缓掀起眼帘,眸子里却只剩下阴森的寒气,“晏钧,是你,害死了他们。”他抬起毫无血色的手,放到晏钧胸前,从上往下,一颗一颗地解开晏钧警服的纽扣。

  晏钧抓住温予迟的手臂:“你做什么?”

  温予迟却冷冷一笑,手里的动作并未停止:“晏钧,办案期间混入私情,你不配当警察。所以,脱下这身警服。”

  晏钧把手心里消瘦的手腕握得愈发用力,额心青筋凸起,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

  他正要开口,太阳穴却忽然传来一阵钝痛,势头迅猛而又清晰,像是里面埋了一颗炸药,随着体温的升高而躁动不安,像是随时要把人炸得血肉崩裂、粉身碎骨,然后带走一切。

  片刻,他猛地吸入一口气,冷风从唇齿间窜入喉咙,又灌入胸腔肺腑,刺激着晏钧的神经,仿佛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他倏地睁眼,本能地想要找回方才温予迟的影子,而印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白色。

  环境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晏钧的身体像是刚刚被唤醒,甚至好像可以感觉到血液重新在麻木的四肢里流动。

  ——自己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将视线投向周围,只见林禾一个人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打瞌睡。

  “林禾?”晏钧尝试着开口,却好像发不出任何字句,只有一点嘶哑的声音从喉间溢出。

  林禾却一下子被弄醒了,立马望向床边:“晏队,你醒了?”

  晏钧猛地咳嗽几声,才勉强能说出连贯的话,“我…我怎么在这里?温予迟呢?!”

  “小温他…”林禾迟疑了一会,才续道,“失踪了…还没找到,队里正在全力搜救。但酒店里我已经带人已经彻彻底底地搜索过了……”

  晏钧猛地起身,四肢却像被灌了铅,难以动弹。他眉心紧蹙,眼里布满血丝:“失踪?怎么可能?!刚才还在这里。”他说着又要坐起来,但却再次被疼痛压下阵来,“他刚才还在这里的,他站在一堆玻璃碎片里,还跟我说话……怎么会失踪呢?!”

  林禾闻言一怔,起身走到床边,眉头紧锁:“没有啊,他没有出现过,队里正在全力搜救啊。”

  晏钧强忍住浑身各处传来的清晰的疼痛感,回想着方才的一幕。

  人明明是在自己对面的,还和自己说了话,还抬手解了两颗扣子…他本能地垂头去看上衣,只见自己胸前分明是病号服,而非方才景象里那件沾了血的警服——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是幻象?

  等等,那刚才温予迟口中的小张和卓建昌都已经死了,是真实的还是也是幻象…?

  “小张呢?卓建昌呢?”晏钧立刻问道。

  林禾垂眼叹了口气,指了指病房门外的方向,沉声答道:“两人被烧成重伤,卓建昌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小张…目前还在抢救中。”

  林禾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打在晏钧的心头上,不知是因为毒药的后劲尚未散去,又或是由于事态的失控,他连呼吸都带着抽搐。

  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发生了……

  在最关键的营救时间里,自己做的一切终究都是无用功,相当于什么也没做。

  是自己的选择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两人重伤,其一尚未脱离生命危险,而温予迟…至今下落不明。

  病房里天花板的白色占满了晏钧的视野,仿佛没有任何生气。

  下一瞬,晏钧任凭自己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床垫,眸子里不再像平日里坚毅、有神——他甚至忘却了要去呼吸。

  负罪、绝望、挣扎。

  爱人、警服、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