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办公室内
年长的男人像是故意似的, 把一句话里面的某几个人字眼说得意味深长。
“蓝时玉啊……不说老师说你,你自身条件这么好,不要老想着跑出去打工。那些鸡零狗碎的社会经验根本没用!”
蓝时玉低着头, 眼珠子滚动了下, 视线落在男人已经秃得只剩半个瓢的脑瓜,心底疯狂地谈字幕吐槽——不出去打工,
他哪来的钱装裱自己?哪来的钱来完成他的人生目标?
“多花点时间在学业上, 你这个学期的成绩掉队了啊。再这样下去,有些名额可不是老师不想给你。”男人缓缓地伸出手,
声线一下子暧昧了起来。他状似无意地把视线从蓝时玉的脸上挪到腰身上, 手一下子绕过蓝时玉, 摸在了他的后腰上。
蓝时玉本能地打了个激灵,却硬是压住了要避开的冲动。他像是乖巧任人摆布的好孩子, 紧张且腼腆地笑着应和:“是,我这个月做完就去辞掉。”
男人松了口气, 搁在蓝时玉后腰上的手越发不规矩。
蓝时玉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一直咬着牙关猛地一使劲,一股奔腾的冲劲仿佛立刻要出来。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和由远及近的说话声。
恬不知耻的老男人略带惋惜地收了手,懒懒地瞥了他一眼, 几不可闻地说:“机会是靠自己去争取的。我刚接了一个项目,
手底缺人。你有出去打工的时间还不如帮我做。老师知道你家里的情况, 钱不是问题。到时候算你正式工的工资。专业对口,这样的经验才有用。”
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了,外面的对话声一下子清晰地冲进蓝时玉的耳中。
“应明先,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你女朋友已经在组里了。现在就缺你了。这个项目可是国家重点扶持的,
我已经向国内几个精神疾病领域的专家发了邀请,就算他们最后不会加入项目,
但是技术上的支持肯定会有。”关岭喋喋不休的劝诱声陡然清晰,一字不落地掉进了蓝时玉的脑海中。
“我不去。老头,你不是说给我资料吗?没有就趁早说,别磨磨唧唧的。烦不烦。”跟在关岭身后~进来的男生脸上的不耐烦快要直接糊到了关岭脸上了。
关岭却不以为意,他嘿嘿嘿直笑,粗~鲁地拉开抽屉翻找乱七八糟的纸张。
蓝时玉看着这两个人出神。
那男生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懒洋洋地朝他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他对面的谢顶男身上,一声讥诮的笑吐口而出。
被嘲弄的羞耻感瞬间占领了蓝时玉仅有的一点自尊,脸被臊得发热。蓝时玉急忙朝谢顶男和关岭躬身,假装自己还有事急急忙忙要走。
关岭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喊住了蓝时玉。
“哎,那位同学,等等。”
蓝时玉鬼使神差地回头。
“……我吗?”
关岭一脸殷切地从桌上一整叠的宣传资料上摸了一张,快步走到蓝时玉~面前,说:“我记得你,成绩好像还不错,要不要来我的项目?你看,我们项目正规渠道,国家扶持。而且精神疾病是未来医疗科研的重点领域,将来不管是你想走仕途还是要进入医疗界都是很好的踏板。”
蓝时玉心动了一下,问:“我可以吗?我女朋友也在你们项目组,本来实习期想去的。不过她说没适合我的位置。”所以他才会去外面找了一个杂工,绞尽脑汁想靠自己的实力做出点成绩来。
“你女朋友?”关岭空白了一下,回头问刚才那位男生,“项目组除了姜宛心之外,还有别的女生吗?”
那男生垂着头,不耐烦地说:“还有葛欣。我说能不能先把资料给我再拉皮条?你是真心指望我给你长脸吗?”
关岭胡乱地把宣传资料塞进了蓝时玉手中。
“你先看看上面的岗位,一定有合适你的,别听你女朋友瞎说。”
蓝时玉躬着身退出来,手里捏着的纸张有点凉意。门忽然呼啦一声被拉开,那名男生也跟着出来了。
蓝时玉认识这个人,医学院那边有名的才子,学校跟国外的科研机构有合作项目,每年都会有学生派过去实习。今年的实习名额十有八~九是落在这个人手上。
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蓝时玉自己的女朋友葛欣也是医学院那边的高材生。葛欣经常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还直接说——“要不是那货色真的脾气太差,论才气,你可真的追不上我。”
蓝时玉觉得自己也不差,只不过运气没有应明先好。
“哎,那个秃顶男骚扰你了吗?”
蓝时玉一惊,脸色骤然变了。
“你……”
应明先口跟他的姓子一样快,不等蓝时玉说完,立刻就说:“我上次也给他摸了一把,然后我一抬脚就踢在了他老弟上。我跟你说,这种货色你别把他当人。都是些狗仗人势欺软怕硬的主。你越嚣张他越不敢把你怎么样,真摊上大事,他比你怂。”
蓝时玉只能无奈地笑。
他家里穷。他外出打工的钱并不单单是给自己花的。还有在他背后那一家子嗷嗷待哺的累赘。别人怂不怂他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钱够不够用。
“为什么不去关老师的项目。”蓝时玉主动转移了话题,“学校主题宣传页里面挂了很久了,还有不少国内知名专家坐镇。一看就很有分量。”
比起去国外研究基地当几个月的杂工。在国内多认识几个医学方面的专家,对他以后的事业绝对是很强劲的助力。
应明先愣了下,忽然挤眉弄眼地靠过来。年轻人脸上带着一股狠劲,却不冷,也不凶。
“想挖我隐私跟关岭套关系吗?!哼!不告诉你!”
蓝时玉笑笑,说:“我知道你女朋友姜宛心的事情,她是为了自己的病才去这个项目的吧,你放心她一个人在里面?”
应明先收了自己的狐假虎威,被戳中了痛点,整个人有点颓废。
他含糊嘀咕着。
“我哪里放心得下……只是国外那边的科技要比国内发展得快。在她病发之前,我要尽快找到办法治好她。……喂,这事谁告诉你的。一定是葛欣对不对。那个大嘴巴……”
“那个大嘴巴是我女朋友。”蓝时玉只是笑,心底的阴霾却久违的消散了。这是他第一次跟一个人在知根知底的情况下聊天。
应明先一开始的矜持,被蓝时玉笑没了。他大胆地扑上去,箍着蓝时玉的脖子,压着声说:“看在我们俩……女朋友在一块上班的份上,以后要是碰上这种货色的骚扰你,喊一声。\"
蓝时玉的笑僵在了脸上,片刻后吐出一口气,说:“一定。”
这个一定仿佛一刻细小又尖锐的石子,尖锐的一面扎进了蓝时玉的心底,却没有在应明先的人生划上一点刻痕。
半个月后,蓝时玉在同一个办公室内,全神贯注地听着关岭跟他吹他的项目有多牛逼。
然而他已经仔细分析了半个月。
发现应明先真的人如其名,先人一步的明智。
什么国家重点扶持,领域知名专家坐镇。全是拿出来勾引人的幌子,还是个空壳的,屁都没有。蓝时玉瞪着名单看了好一会,问了一个字实际的问题。
“资金够吗?”
关岭一听,眼神开始往上飘。
“还,还差一点。”完了仿佛找到了跟蓝时玉说话的切入点,一瞬间就找回了说话的调,说:“所以才让你进项目啊。我们项目现在清一色的科研人员,脑子天生是直的。只有你——我是很看好你的。这个项目盈利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就差怎么吸引人投资了。时玉啊,我可是相当信任你的。权力我也给你放下去。”
权力两个字无端让蓝时玉心口的某个位置蛰了一下,他魔怔似的重复了一遍。
“权力……都给我?老师你也别跟我吹了,那边还有项目的负责人呢?”
“哎,试探我呢?这项目当然我说了算。”关岭拿眼角斜他,半晌不屑地哼了声,“说你心思重好呢,还是胆小呢?”
蓝时玉抿着嘴,看着关岭的眼眸中半露不露地显着一点贪欲。
关岭拍了拍他,说:“你们年轻人冲劲大,有野心,朝气蓬勃的。权利放给你们是应该的。你看,专家都是坐着的,权利给他们有个蛋用。当然是交给你们放手去拼才对。”
蓝时玉认认真真地听完了每个字,并且仔仔细细地咀嚼了一番,确定了关岭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关岭怕他还有心理负担,又加了一句。
“只要你放手去做,做出的成绩就都是你的。”
蓝时玉的眼底的光更亮了。
事情还是不够顺利。不过总是在一年之后,在他们毕业前夕,总算是磕磕碰碰地上了线。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蓝时玉却知道他的考验,才刚开始。
投资商是哄骗来了,但是要稳住他们,靠脸皮,靠嘴皮都不行。
报表,数据,盈利方向,成本,哪里都让蓝时玉很不满意——然而他现在才明白关岭之前说的那句科研人员脑子是直的是什么意思。
你跟他们讲盈利,他们跟你喊情怀。一天吵下来,牛头不对马嘴,喝下去的白开水都化为了会议室里乱飞的唾沫,起码浪费了好几吨。
研究所对外是要接医疗病人盈利来维持日常的一些开支,但是这些人都是花了真金白银进来的,摸破一下后果都不堪设想。研究项目没有进展就等于没有盈利的前景。
得找一些自愿奉献的……像姜宛心那样。
大约就是从这个念头起来之后,事情就开始走向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
几个月后,应明先回国,搅乱了研究所那一滩看上去团结的水。姜宛心原来是受研究病人的领头人,大家都看着她乐观积极的模样才跟着一起配合研究。
她的情绪开始不稳定之后,研究项目屡屡出事。蓝时玉疲于奔命,拿自己好不容易哄回来的钱安抚病人。他渐渐发现,这是个无底洞。
时间越长,钱扔进去越多。
这样不行。
葛欣虽然是一个科研者,但作为蓝时玉的爱人,尤其心疼他,甚至狠下心让他从项目中撤出去了算了。
蓝时玉挣扎到这份上,半途而废的事情他绝对不肯。
葛欣忽然抛出了一个大新闻。
“宛心怀~孕了,应该是应明先的。但是上次他们俩吵得太凶了,应明显负气提了分手,这对宛心的打击很大。现在她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做这个研究了。”
蓝时玉听到这三个字,脑子猛地清醒了。
\"应明先知道吗?”
“不知道。宛心死心眼,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肯去找应明先。可这样下去……”
蓝时玉心底惊涛骇浪,谢天谢地葛欣先把这个事情告诉他了。
“你别跟宛心面前多说什么。越提伤口越重。宛心是个坚强的人,应明先只是个倔姓子,过阵子想通了就和好了。”
葛鑫好歹被他稳住了。
但是蓝时玉知道,如果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姜宛心的问题,那么早晚这个问题会再次扼住他的致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