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赌场内顿时哗然一片。蹙起眉头的付南风,正言厉色的单秋易,神色冷峻的其他地下社团大佬们,还有惊愕万分的赌客们。

  而事件的主角付千城冷冷一笑,面上看不出半丝起伏。

  “这位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从马来西亚来,今天是我儿子付南风的场子开业的日子。”

  付千城神色如常,指指了身后的付南风,仿佛真是来给事业起步的儿子捧场的父亲一样。

  付南风很自然地向前走了一步,身后的单秋易手伸向后背去摸枪。离他们更远的高修旸,在台下注视着唐毅礼的背影,而高修旸的背影,也被混在赌客中的戴兴宁盯住。

  付千城应对自如,继续道:“这位警官,你说我贩毒,真是好笑。你们警察办案要讲证据吧,那请你搜吧,能在这赌场搜出一丁点毒品,我二话不说立刻跟你们走。”

  唐毅礼并不着急,他策划“骤雨计划”长达五年,此时有无数耐心和付千城周旋。

  “付先生,我们不搜毒品,我们只来抓人。”

  “哦,那你们以什么罪名、有什么证据,抓我回去呢?”

  唐毅礼上前半步,横眉扫视台上的人,目光略过付南风。

  这好像是他五年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付南风,那个他曾经亲自挑选参加骤雨计划的学生,初见时还是傲气少年。唐毅礼怎么也不会想到,天昼山一役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尸体的警校学生,五年后会在骤雨计划终结时,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然而怀旧的时光太短,被唐毅礼看得很不舒服的付南风回瞪过去,台下的高修旸如芒刺在背。唐毅礼和付南风两人也算是“故人重逢”,却让高修旸有一种行将结束之感。

  而付千城则是不疾不徐,示意身边的人捧茶来,从容不迫地看着唐毅礼。

  开业庆典中规中矩,走私毒品周详严密,各方打点照顾全面,任几个警察来赌场搜查,也抓不到半分证据定他罪行。

  付千城这么想着,茶水还没入口,只听唐毅礼说:“我们的同事,在围沙壁旧日湾附近捕获你的大批毒品。”

  付千城眼角一挑,唐毅力步步紧逼道:“请问付先生,这样够不够理由,抓你们回去?”

  形势在瞬间急转直下。付千城的那杯茶没有喝下去,下一秒就冲着唐毅礼泼来,眼疾手快的手下迅速拔枪射击。台下的女宾发出惊异的尖叫,男人们或者掏枪或者四下逃窜。

  警员们也纷纷举枪应战。埋伏在赌场各处的警察现出身份,有的保护无辜的宾客离场,有的参入混战逮捕毒贩。

  震耳欲聋的射击声响在耳边,四处躲闪的慌乱人群,被人掩护的黑道大佬,还有我们的男主角高修旸,在硝烟弥漫中奋力逆着人流,想接近交战开火的双方,想接近付南风。

  被几个手下保护的付千城、付南风父子退至大厅一角,单秋易靠赌桌掩护和警方火拼。由唐毅礼下令赶来支援的特警队迅速包围赌场,付千城在枪声四起中观察形势,看见一边开枪一边向自己这边移动的高修旸。

  付千城方才说,自己为儿子的赌场开业捧场,不是他惺惺作态,不是他假意托辞。年过半百的男人虽然身经百战,在付南风面前始终是一位父亲。

  看付南风开枪应战的样子,脸上有微黑的痕迹,被子弹擦过的胳膊泛出点点血迹,年轻男人脸上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付南风,竟然在恐惧。

  付千城发现儿子并不如看起来那般无坚不摧时,心底泛出悲伤。付千城一生在名利场中奔走忙碌,地位、金钱、利益、女人对他来说都易如反掌。他风流潇洒,离了四次婚,取了五个老婆,最后只剩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漂亮小妞还在身边。

  年纪越来越大,他却觉得人生越来越乏味。恰在这时,老天给他送来了付南风。

  付千城后来得到消息,天昼山顶被挟持、被警方枪伤的男孩正是自己的亲儿子。他立刻联系到救了付南风的小混混单秋易,并且派人去了越城,接回当时左心口重伤的付南风。

  医生说付南风是少有的心脏右长的人,左胸口虽然重伤却不致命。但由于高空坠落,失血过多且长时间在海中漂浮,记忆丧失。

  付千城第一次见到付南风时,那男生惨白的一张脸,无神地看着他问:“秋易……呢?”

  付南风的声音很小,甚至还有几分胆怯。他失了忆,不记得任何事情,唯一记挂的只有救他一命的单秋易。现在伤还没好又莫名被带离越城,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重重心事完全占据了他。

  然而就是这声怯弱的问句,付千城的心仿佛被什么蒙住似的,罩上一层浓重的柔情。

  眼前这个受了重伤的男孩是他儿子。二十几年前付千城在越城做马仔时,青涩得不成样子。他喜欢一个漂亮姑娘,对人家穷追不舍,闪了婚生了娃,却被当时贩毒的老大连累,落魄逃至马来西亚。年少青葱,付千城只当第一次结婚是场闹剧,从未联系过那个女孩,更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千辛万苦才爬到今天的位置。后背有八处刀伤,住院二十一次,缝针十一次,打石膏四次,大手术三次,进监狱吃牢饭不尽其数,和黑道火拼更是家常便饭。

  现在的付南风,恰好与年少的付千城一般年纪。付千城最青春的岁月,在黑暗、杀戮与痛苦中熏染,此刻他换来了一个当年的自己。

  付南风白皙皮肤,细长眉眼,哀愁表情,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记忆。

  付千城看着那人胸口的绷带,屏息不动,眼睛微微发光。他伸手摸摸付南风的头,亲切地笑笑,嘱咐他好好休息。

  走出病房后,他对手下人说:“花最多的钱,请最好的看护来照顾这个小孩。再把那个单秋易找来,然后在越城,全面封锁付南风的消息。”

  付千城当时心里想,伤了你的人把你送到我身边,那就由我,让你成为新的付南风。保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而此时赌场内,付千城伸出一只胳膊,挡住正要射击的付南风,看着赶到身边的高修旸,竟然牵起了付南风的手,放到高修旸的手里。

  付千城对高修旸说:“……你,带他走,替我保护他。”

  付南风突然顿住,心中有些动容。那个对他不冷不热的父亲,那个从来不跟他提起过去的老头,那个处处叮嘱、尽心帮他开拓事业的付千城。

  付南风看到他头顶有几丝白,眼角的皱纹愈加明显。

  但是握着付南风的手、听着付千城命令的高修旸,脸上的表情,用复杂二字都不足以概括。

  牵手的动作,或者说一位父亲把自己孩子的手,交到另一个人手里的这个举动,仿佛默认了什么关系,给予了什么希望。

  可是那一对托付他的父子并不知道,高修旸就是五年前伤了付南风的人。并且五年后,也不会“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