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芷回到清幽舍, 吃了饭, 便在窗前作画, 画上一棵参天梧桐树下,一个孩子正蹲在地上摘着树边的小花。一旁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脸上没有画上五官, 而对面则画了一个女子的背影, 石桌上画了一盘棋。

  赵清芷瞧着画嘴角渐渐上扬,前世她过了几年最向往的日子,可却没有用心投入。赵清芷眷恋地看了一眼, 十分小心地将画卷起来放到柜子里。

  “小姐, 夜深了, 睡吧。”梦青捧着新的床帐进来,说罢便手脚麻利地将旧床帐换了下来。

  赵清芷走到床边, 脱下鞋子道:“梦洁那边你今晚留点神, 宫中扯我衣服一事计败, 长房肯定要问她。白天不好唤她去东院, 这会倒是可以趁着夜色走动了。”

  梦青闻言忙道:“小姐放心, 奴婢一直警醒着。”

  “嗯, 去吧, 若是有动静可以回来唤醒我。”赵清芷将腿抬到床上道。

  “喏。”梦青领命退了下去。

  赵清芷在梦青走后,缓缓躺在床上,闭上眼,想起赵紫莹心仪宋子游的事,不禁疑惑起来, 赵紫莹是什么时候开始动了芳心的?前世赵紫莹和宋子游之间又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赵清芷翻了一个身侧卧着,脑海浮现出宋子游紧勒她脖子的场景,不由地睁开眸子,缓缓坐了起来,她想不透宋子游为什么会和赵紫莜一起合谋害她,明明前一天还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

  前世桃花园里桃香四溢,赵清芷被梦洁怂恿一时兴起便去采桃花酿酒,在一树桃花下‘巧遇’宋子游,数年未见,再次见面自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回过神,赵清芷隔着数米对宋子游微微福身,随后心情复杂地转身往外走。

  宋子游见状连忙追了上前,将人拦住道:“清芷妹妹,数年未见离情未叙,何故转身离去呢?”

  赵清芷抬头看着眼前的宋子游抿了抿,退婚之后头一回见,没有想象中的肝肠寸断,有的只是造化弄人的感慨。

  “此时此境,我已他嫁君也另配,私下交谈,不合礼法。”赵清芷说罢微微颔首,便要离去。

  宋子游瞧着已是妇人打扮的赵清芷,眸子泛着痛意,拦住去路道:“清芷妹妹,请稍等片刻,我回来数日,事情已然全清楚了,请芷妹妹相信我,信上写的是待我三年,此番回京赴考,我还盼着金榜题名与你完婚啊。”

  赵清芷闻言愣怔一下,随后轻轻一叹,宋家竟然一直瞒着在外求学的宋子游,设身处地去想,她若突然知道内情怕也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便道:“姻缘已定,宋公子莫再为此忧愁,此大比之年,你才华横溢必当金榜题名,到时与郡主完婚,双喜临门,自有美满生活。”

  宋子游悲痛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你哪有什么美满生活?清芷妹妹,我对是一片真心啊,咱们私奔吧!”

  赵清芷震惊地看着宋子游,良久道:“你我私奔赵宋两家便会大祸临头,人不能为了一己私情将父母亲人都陷入危难之中。况且......况且王爷为人心善,待我又一片情深,我虽心不能予她,却该陪她白头到老,不应作出败俗之事。”

  “难道你我之情就该被活生生扯断吗?”宋子游急了,他本以为带走赵清芷很容易的,没想到对方拒绝了。

  赵清芷正探寻着心里难以言说的感觉,还未回神便被宋子游拉住了手。

  赵清芷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连忙将手抽了回来,背过身去望着空中飞起的桃花花瓣,缓缓道:“我如今,已为人、妻已为人母,要我伤害心地纯良的静王舍弃亲生骨肉我实做不到,况且你我的都是世家子女,踏错一步两家亲人万劫不复,你我既已错过便不必强求,自此后各成家室,两厢安好便是圆满了。”

  赵清芷看着满天飞舞的桃花,心里也十分疑惑,她曾梦中设想再见宋子游的心境,真见到时却仿佛微风扶柳,不见伤痛。

  宋子游看了院门一眼,急道:“清芷妹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哪管得其他人呢?”

  赵清芷闻言微微敛眉,宋子游为了情爱竟是不顾亲人死后吗?这一刹那赵清芷突然想快点离开,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宋公子,你我姻缘早断,今后再见不可再有逾矩之言。”赵清芷说罢快步离开。

  “梆,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墙外打更的声音透过高墙传入深宅大院,赵清芷听见打更声,从前世记忆回神,双手抱着小腿看着外面互闪互闪的灯笼。

  难道说,宋子游邀她私奔她没有答应,因此由爱生恨,就联合赵紫莜杀了她?

  不,不对,她和宋子游分别之后第二天一早就被他们勒死了,若是因爱生恨,也不会一夜之间两个没有交集的人就凑在一起筹谋好暗害她。

  赵清芷想到这一层,心里一惊,宋子游邀她私奔是假,这本来就是一个陷阱,若是她真的答应私奔,等待她的将是世人的唾骂,父母为她蒙羞,王爷为她痛心,女儿为她不耻...

  真是好计策啊,先是请君入瓮不成,就铤而走险,那她死后赵紫莜如何跟江景乔交代呢?

  和宋子游见面那晚上她还没有参透再见宋子游的坦然心境,就被江景乔缠得上了床,一夜折腾她浑身酸软更顾不得理清自己的心。

  心虽然还杂乱着,但她还紧守着之前的习惯,她去哪里之前会和江景乔提起说,若是不提前说不仅王府不得安宁,整个京城都不得安宁,江景乔会带着人将京城翻个底朝天找她。

  所以她在醒后朦胧之间曾告知江景乔今早约了赵紫莜游园,她若出事,江景乔不能不问,那可不可以大胆猜测赵紫莜没有得逞?

  她的静王替她报了仇...

  赵清芷长长地舒了口气,赵紫莜的下场应该比她惨吧。赵清芷心里仿佛得到了安慰,缓缓躺了下去,其实前世见过宋子游后,再给她一点时间,她想她会和江景乔真心真爱地在一起,她缺的就是那一点点时间去理清楚,可惜上天没有给她时间,直到临死时脑海率先浮现出江景乔,不舍眷恋的心让她惊觉这些年对方早不知不觉地占据了她的心房。

  “小姐。”这时,门开了,梦青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赵清芷闻声,轻轻拉开帷幔问道:“可是梦洁行动了?”

  “是,奴婢见她鬼鬼祟祟出门便跟了上去,果然是去了东院,奴婢躲在小门后面,听见大夫人先是训斥她几句,随后就给了她三本、三本......”梦青说着脸红说不下去了。

  “三本什么?”赵清芷催问着,见梦青吞吞吐吐,心思一转,惊道:“是春/宫/图吗?”

  “嗯。”梦青点头应道。

  “这是要污我的名声啊。”赵清芷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后,不安的心静了下来,“明天一早就偷偷观察她把三本放在哪里,现在你快去外间睡吧。”

  “喏。”梦青应声退了下去。

  梦青本以为梦洁第二天会行动,可等了三天,对方一直按兵不动。

  梦青看了眼门外,小声道:“小姐,我趁着她如厕进了她房间,那三本还在她床下放着,她这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赵清芷想了想,笑道:“后天是什么日子?”

  “后天?哦,国公爷寿辰。”梦青闻言大惊,“她是要等到国公爷过寿的时候行动?”

  赵清芷放下书道:“就这两天了,放得太早容易发觉,放得太晚也不行,这两天夜里白天都要加大警惕了。”

  主仆正说着话,徐氏匆匆而进。

  “芷儿,你大堂哥一大早回来了,你祖父让都去花厅用饭,快随娘去吧。”徐氏说着拉起女儿的手往外走。

  赵清芷给梦青使了个眼色,便跟着母亲往外走,前世这个大堂哥是和宋子游一起在三年后的大笔之年回京的,这一世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恩科,倒让两人提前回京了,不过这场恩科虽然莫名其妙但是却让天下学子精神抖擞起来,她的大哥便连着好几天埋头苦读,二哥也日夜勤练弓箭了。

  母女俩进了前厅,施了礼之后便入了座。

  老太太看向赵紫茉笑道:“紫茉,你大哥带回来上好的胭脂来,你先挑。”

  此话一出,赵紫莜变了脸,她一母同胞的大哥带回来的好东西凭什么一个庶妹先挑?赵紫莜哀怨地将手放在蝴蝶纹络的胭脂盒上,从眉眼也能看出来她有多喜欢。

  赵紫茉上前将蝴蝶胭脂盒拿在手里:“祖母,孙女想要这个。”

  赵紫莜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明知道她喜欢还来夺,这个庶妹真是飘了,以为得太后赏识就真能入皇家不成?

  “好好。”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

  赵紫茉转身看向赵紫莜,笑道:“大姐,你不介意吧?”

  赵紫莜抢扯了笑脸:“不介意。”

  该,赵清芷差一点笑出声来,打肿脸充胖子,既然立了善良心慈的人设,那就打断牙齿和泪吞下去吧。

  赵庸看在眼里也没吱声,让人将孙子赵安德带回来的浣花锦分给几个孙女,赵清芷看了看分给自己的青竹纹络,又看了眼赵紫莜的,不禁哑然,她和赵紫莜的竟然一模一样。

  老太太碍于人前,没能发作,她亲孙子带回来的东西还要给二房一份,真是挖心肉的疼,正气得不行时竟然见赵清芷这丫头竟然拿着布和胭脂对她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气得差点跳起来破口大骂。

  赵庸没再关注后宅,看着孙子道:“等你二叔官办回来你去请教请教他,你二叔可是二甲进士出身呢。”

  “是,祖父,孙儿一定好好请教二叔。。”孙安德笑着在一旁搭话。

  赵庸闻言笑了,挥了挥手道:“好了,都用饭吧,用完饭,安德和宁博还要温书呢。”

  赵宁朗闻言挑了挑眉,合着他参加武科的就被无视了呗?

  赵清芷瞥见自己二哥赌气的样子,抿了抿嘴,笑着夹了一块肉:“二哥,吃肉,练武消耗大,多补补。”

  “还是小妹疼我。”赵宁朗小声道。

  一场面和心不和的饭局结束后,赵清芷便和大嫂唐氏一起在花厅外的小草地上陪着小茵茵玩。

  那厢,江景乔正在府上给她的鹦鹉九娘倒小米粒,高青岩跑到跟前道:“王爷,打听到了,宋远回京了,眼下已经到家了。”

  “哦?这么快,还真是归心似箭啊。”江景乔朝着九娘吹了个口哨。

  九娘头歪着学舌道:“归心似箭,似箭,箭,真快,真快。”

  江景乔乐了:“九娘真聪明,待会给你加餐。”

  “王爷好,王爷好,王爷玉树临风第一人。”九娘一听加餐翅膀都抖了一下。

  江景乔笑了笑,接过兰珂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通知宋家那个小丫鬟,找个机会把退婚的事告诉宋子游,然后找人盯着,宋子游若是出门立刻来禀。”

  “喏。”高青岩领命离开。

  江景乔背着手一副,一脸喜气。

  兰珂瞥了一眼跟打了鸡血似的王爷,温声提醒道:“王爷,几位文华殿的学士已经到了,今科试题已经拟好,他们正等王爷一锤定音呢。”

  “哦,那走吧。”江景乔想起此事,连忙出了殿门往前面会客的正殿去。

  几个大臣在殿上踱步,看到江景乔来了,连忙作揖:“下官参见王爷。”

  “哎呀,几位大人快快请起,本王恰好有事,怠慢怠慢了,兰珂啊,给大人们上茶。”江景乔笑着走到主位上坐下,“几位大人坐吧。”

  “谢王爷。”文华殿的学士们纷纷落座。

  “王爷,我等苦熬几日拟好题目,请王爷过目。”

  “好啊。”江景乔接过折子,打开慢慢地看着,看罢放在一旁端着茶抿了一口。

  “王爷以为如何?”

  江景乔闻言笑道:“几位的文采满朝有目共睹,出的题自然是好的,只是,本王还想加两道。”

  几个文臣闻言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大学士站了起来道:“敢问王爷,要加什么?”

  江景乔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道:“头一道,古诗讲‘轻衫衬跳脱’,问跳脱指什么?”

  几个文华殿的学士闻言面面相觑,有两个还低声讨论起来到底是什么。

  “回王爷,历代科考从无此问题,这答案四书五经里也没有提及过啊。”

  江景乔闻言笑道:“四书五经里没有,别的书里未必没有啊,怎么几位学士学富五车也不知道答案吗?”

  “额。”大学士擦了擦汗,羞赧道:“请王爷明示。”

  江景乔笑道:“本王读《真诰》里面有一句安妃有斫栗金跳脱,这跳脱就是金镯子啊。”

  大学士闻言作揖道:“王爷,这《真诰》不在科举之列,众多学子怕是都没读过呢。”

  江景乔闻言亲王威严冷峻的声音响起:“所以机会是留给那些博学之人啊,难道我朝学子只读有功名利禄之书?本王这次跟皇兄拍着胸脯保证过,给朝廷选拔一些无所不知的博学之臣,几位大人就不必再多言了,这题一定要加上。”

  大学士见静王心意已决,便作揖道:“喏,请教王爷,第二道是?”

  江景乔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大学道:“第二道么,就是曾子作的《大学》,题一问曾子凭什么知晓孔子的言语而替他解释,其门人又凭什么知道曾子的意思而记录下来?”

  “回王爷,这是朱熹言说的。”学士回道。

  “哦?”江景乔挑了挑眉毛,“朱熹是什么时候的人?”

  “回王爷,是南宋人。”

  江景乔点点头道:“曾子是东周人,东周和南宋相隔两千年,朱熹怎么知道古人的意思?”

  大学士闻言默然不语,抬起袖子擦了擦汗。

  “就这样出吧,这两道题日后你们谁也不许批阅,本王会亲自一卷卷来看,这两道题谁胜谁劣本王一人说了算。好了,你们回去加试吧。”江景乔说罢不去看学士们变青了的脸,大步往外走。

  几个文华殿的学士一合计,气冲冲出了王府,回去写了折子准备参静王善专。

  江景乔出了正殿,便瞧见高青岩带着一个小丫鬟回来了,便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宋子游去赵家了吗?”

  高青岩摇了摇头道:“这小丫鬟跟宋子游说了,那书生气得去主院跟宋夫人质问,言语间是吵着要去赵家,被宋夫人给拦住了,说是等他恩科考完之后就带他去一趟赵家。”

  “没劲。”江景乔的脸垮了,瞥了眼一旁的小丫鬟。

  高青岩见状忙道:“宋夫人之前就严明不能让宋子游知晓退婚的事,这小丫鬟遵了王命说了出去,宋夫人肯定要追求,属下就让人跟宋府管家把人赎回来了。”

  “哦,既然带回来了那就留下吧,兰珂,你去安排一下,看看她在府上做些什么好。”

  “喏。”兰珂领命带着小丫鬟往里走。

  江景乔一屁股坐在大花坛上,想了一会道:“青岩,离赵庸寿辰还有几天?”

  “后天就是。”高青岩想了想,回话。

  “后天。”江景乔眼珠子转了转,主意来了,后天好啊,看她如何给那两人来个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