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沈姑娘追妻攻略>第184章 斩乱麻

  四月三,勇王妃入宫向太后请安,在【永寿宫】坐了小半个时辰,离去。

  勇王妃前脚抱着儿子出了永寿宫的门,池太后眼眉耷拉着,茶盏往桌上一搁,瓷器敲出响来。

  “权势迷人眼,老大家的,这是心野了。”

  她一把年纪懒得再为小辈操心,只要闹得不是太过分,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池家从将军府改换门第成了天下之主,有些人适应,有些人不适应,可叹以前瞧着李如啄秉性温善,竟是看走了眼。

  ‘勇王妃’的头衔顶在上面,欲壑难填。

  “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她为长子忐忑的婚姻感情起了愁思,随口问道:“陛下呢?”

  “陛下领着群臣春狩呢,两位王爷也在。”

  “哎呦,看我这记性。”池太后支使宫人为她捏肩,眼皮不抬:“皇后呢?”

  宫人知道她最疼皇后娘娘,笑道:“娘娘在凤仪宫教导小公主学文练字呢。”

  凤仪宫,春暖花开好时节,池佑安趁着阿娘午睡,偷溜出来。

  【守拙书斋】是当今特意派人为皇室子女建造的读书场所,允许重臣送家中稚子入宫伴读。

  小公主如今两岁,不到正式进学的年纪,书斋素日里空置,萧阿桢长她几个月,充分继承了亲娘的万丈才思。

  佑安很喜欢和这位姐姐玩。

  “阿桢姐姐?”

  萧阿桢等在书斋墙角已有一会,她身上有皇后姨姨送的令牌,只要宫门没下钥,随时都可进宫。

  她睁着明亮的眼往公主殿下身后看去,顿时一副上当受骗的模样:“兔子呢?”

  “兔子不好抓,阿娘看我看得紧。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

  听她说没耳朵长长白白胖胖的长耳兔,萧阿桢翻脸比翻书看,迈着小短腿理也不理公主殿下,绷着脸往外走。

  “哎,别走呀阿桢姐姐!”

  佑安舍不得她走,萝卜腿追着另一对萝卜腿,两人都走不快,她走不快,嘴倒是快:“没兔子,但我可以和你讲讲烤兔子什么味道!”

  萧阿桢猛地回过头来,一脸“你好残忍竟然吃兔兔”的复杂表情,她忍了忍,到底停了下来。

  “那你说说,烤兔兔什么滋味?”

  “可香了!”

  说到吃,肥嘟嘟的佑安小殿下很有发言权。

  “母皇亲手烤的,香得流油,入口不腻,撒上细盐、辣子做调料,嘶……”她咽了咽口水,一旁的萧阿桢也不争气地吞咽口水。

  “香而不腻,肉质鲜美……”她小脑瓜反反覆覆只装着这些词,再多的就没有了。

  好在这几句也够唬人的。

  她一脸得意:“等我长大了,学会了母皇的手艺,我也烤给你吃。”

  “陛下竟然给你吃烤兔兔……”

  萧阿桢难以理解,阿娘和阿爹可不敢教她吃烧烤之物,虽然她没少见他们偷偷在院里吃。

  佑安不好说母皇只允许她吃了一口,但一口也是肉啊,她挺直小身板,故意道:“是的呢,兔兔太好吃了!”

  “……”

  就为这一句话,吃不着兔兔的萧阿桢就不想理她。

  馋谁呢?

  “阿桢姐姐?”

  佑安心急地追上去。

  萧阿桢比她大了几个月,身子骨生下来也比她好,走路稳稳当当,不说脚下带风,但她故意不理人,矮她一头的佑安一时半会也没法追到她前头。

  只一声声喊着,走了没几步被人握住手腕,佑安抬起头,瞧见一张陌生至极的脸。

  李如啄惊了一下,轻唤道:“佑安?”

  ……

  萧阿桢一心想着吃兔兔,走了一段路回头没见着公主殿下的影:“奇怪……”

  她们两人约定好偷跑出来,帝师府到皇宫的路萧阿桢闭着都能走过来,担心阿娘找不着人担心,她来时带了一位嬷嬷。

  她身边跟着嬷嬷,佑安却是一个人,虽说在宫中没人敢对佑安不敬,她还是不放心,去而又返。

  打远瞧着角落里有人和佑安说话,萧阿桢松了口气,待凑近了看清妇人捉着佑安的手,她一愣。

  又见那个小胖墩妹妹脸颊挂着泪,哭红了眼,她甩开嬷嬷的手,麻溜跑过去:“你是何人?胆敢对公主殿下不敬?!”

  她一声喊,佑安自诩见到了亲人,委屈地不得了,那点子被坏人抓住的惶然放出来,仰头大哭。

  哭得嗓子都哑了。

  萧家的嬷嬷认出这是勇王府的王妃,心惊地瞧见小公主腕子掐出的红印,眉一沉,也跟着恼了。

  春日午后鲜少有人经过的隐秘之处,小公主金豆子掉了一地。

  眼尖的宫人忙不迭去请皇后娘娘。

  清和一觉睡醒,听了柳琴回禀,眉眼登时如霜。

  李如啄手足无措地看着哭得震天响的两个小娃娃,顶着宫人谴责的眼神,脑子晕乎乎的。

  她只想和女儿说几句话,好让她知道生母是谁,没想吓她,更没想把人吓哭。

  事情的发展超乎她的想像,勇王妃众矢之的地杵在那,怀里的儿子被吵醒也跟着哭。

  “参见皇后娘娘!”

  宫人跪了一地。

  “阿娘!”

  李如啄身子一震,以为佑安喊的是她,再一看,她的女儿扑到别的女人怀里哭成小花猫,哭着哭着不忘打了个哭嗝。

  “呜呜呜,阿娘……”

  “皇后姨姨……”

  两个小娃娃一左一右抱了皇后娘娘胳膊,清和柔声安抚她们,抚一抚这个脑袋,摸一摸那个扎起来的小揪揪。

  萧阿桢自小明白一个道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方才那妇人推了她一把,她膝盖都磕破了,可疼了。

  她娘都舍不得打她!

  小孩子有仇一般都是当场就报:“姨姨,阿桢腿腿疼……”

  佑安这个傻子,就知道哭!

  她挠了胖嘟嘟的小公主一下,佑安整个人要哭傻了,哇的又是一嗓子:“坏女人打我!阿娘!”

  李如啄在皇后娘娘陡然凌厉的眼神威慑下膝盖一软跪下来:“臣妾没有……”

  大人间的矛盾不好要小孩子看见,柳琴柳瑟一人抱着一个小娃娃避开,清和居高临下看着跪伏下来的女人,神情讥讽:“皇嫂。”

  勇王妃大着胆子仰起头。

  “要点脸。”

  ……

  入夜,长荣公主受惊过度发起高热,皇后娘娘一夜未眠亲自照料女儿。

  萧阿桢被接回府后抱着娘亲哭诉一番,容令哪里肯是吃亏的人?当即写信送往【今兰猎场】。

  一封家书送到萧旗木手中,萧旗木看完爱妻亲笔书信,当着帐子内几位大臣的面,参了勇王一本。

  昨日池家三兄妹逐鹿尽欢,再无心结,今日连累到两个孩子身上,勇王面露难堪,当即敛袍:“陛下恕罪!”

  池艾看看做皇帝的妹妹,再看看自打娶了老婆日子过得越发狼狈的大哥,张张嘴,暗自长叹。

  好在他家王妃心胸豁达,不爱惹是生非。

  自家小公主尚在病中,池蘅没了狩猎的心思,头回给了勇王脸色看,当日启程回京。

  佑安这一病,半个月才见好,病好人瘦了两圈,再也不是从前软嘟嘟的小胖子。

  趁着阿娘前去熬药,佑安睁开眼,轻拽母皇衣袖。

  看她醒了,池蘅笑着抚摸她的小脑袋:“佑安饿不饿?”

  小公主摇摇头,她人小藏不住事,憋了半个月不敢和阿娘说,如今鼓足勇气问道:“我不是阿娘和母皇的孩子吗?”

  也不知皇嫂都说了什么,何必这么早急着折了孩子的天真?

  池蘅心中一痛。

  “你要听吗?是现在要听,还是过两年再听?”

  “现在听。”

  帘外,清和端着熬好的药汤驻足良久。

  起初里面都是阿池的声音,后来慢慢的,一问一答,稚子软糯的嗓音流露大大的疑惑。

  而疑惑、低落,终被爱意抚平。

  “佑安……”池蘅爱怜地轻点她鼻尖:“你是被爱的,阿娘和朕都很爱你。这世上总有比血脉还要浓稠真切的关系,佑安,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孩子。”

  “母皇……”

  小公主哭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泡泡一下子破灭,她凝在眼眶的泪不敢再往下掉,抽抽噎噎的,“佑安是不是很丑?”

  池蘅看了又看,不顾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笑着把人楼在怀:“谁敢说朕的佑安丑,打她!”

  长大之后的长荣大公主殿下,无论过去多少年总忘不了母皇说这句话时的豪迈温柔,那是身为帝王的威严,也是身为一个母亲不经意散发出的璀璨光芒。

  帘子挑开,皇后娘娘端着药碗款款而来,眼含嗔意:“小花猫。”

  小佑安下意识看向母皇,池蘅故意附耳与她说悄悄话:“小花猫就小花猫罢,那是你阿娘,朕可不敢打她。”

  小公主识趣地缩了缩肩膀:“孩儿也不敢。”

  说完这话,被迫当小花猫的小娃娃眼睛不住往母皇和阿娘脸上瞧,瞧着瞧着,小脸绽开笑。

  笼罩在凤仪宫上空的阴霾被孩子的笑声驱散,清和提着的心放下来,一笑之下柔了眉眼:“我家佑安,哭起来也是最漂亮的小花猫。”

  最漂亮耶!

  小公主重重点头:“阿娘说得对!”

  小花猫。

  小滑头。

  池蘅与清和相视一顾,百转心思皆在这一眼里了。

  不等女帝陛下召见勇王、勇王妃,解决可能存在的隐患,六月,勇王以寄情山水为由,自请贬为庶人,举家迁往迎昌。

  帝三次劝阻,勇王意决,勇王妃一哭二闹三上吊,终究无果。

  转眼进到八月。

  城门口,池英一身轻松地看着前来相送的家人,他的爹娘、弟弟、妹妹,还有仁王府出生不久的小世子。

  他最后看向牵着小公主殿下的皇后娘娘,发自心底的露出笑容。

  他想,这人真可怕啊。

  能一眼看穿人心,也最擅长拿捏人心。

  偏偏心狠的是她,到头来他还得感激她为他开出一条明路。

  池英从来不是恋慕权势的池英。

  这样就挺好的,不至于带头来勇王府落得家破人亡,不至于到头来逼得阿蘅两相为难。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如此,亲情、爱情,才是两全。

  “皇兄真的不愿留在京中吗?”

  “在京中够久了,想出去转转,阿蘅别再喊我皇兄了,不如,你再喊我一声大哥?”

  池蘅一阵鼻酸:“大哥。”

  “妹妹。”池英笑起来一扫前两年的颓然,有了年轻时的影子。

  他轻拍池蘅肩膀,笑道:“阿蘅,我和阿艾当初知道你是妹妹时,开心地走路都不会了。”

  “大哥!”池艾喊了一声。

  池英深深地看着这锦绣繁华的盛京城,只觉自己这几年始终困在富贵窝里,其实丁点都不快乐。

  他敛衣跪在爹娘脚边,与李如啄一起磕了三个响头。

  八匹马改不了他的心意,池衍沉眸看着近几年越发活得不像样的儿子,鼻子发出一声冷哼:“走罢,若你还有一丝半点的良心,记得逢年过节来看看我们。”

  “爹爹这话说的是,儿子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出去散散心。”他眸色一定:“爹,娘,珍重。”

  池英起身,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抱着孩子,最后看了眼端庄明丽的皇后娘娘,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池太后凡事看得明白,拍了拍清和手背。

  婆媳绕着护城河慢悠悠走,清和柔声道:“母后怪我吗?”

  “你啊。”

  “母后怪我,不如打我一顿好了,千万别闷坏身子。”

  池太后拿她当女儿疼,这会当真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千言万语还是汇成那句:“你呀!”

  “我别无选择,大哥别无选择,有那样一位王妃,她迟早会毁了佑安,会毁了阿池心中对兄长的敬爱之情,真到那时,兵戎相见,陛下自有陛下不可触犯的威严。

  “这皇位给谁,不给谁,她说了才算。她不说,有人觊觎,便是犯上作乱。

  “这样就挺好,知难而退,圆满收场,无一伤亡。”

  她说话单刀直入从不拐弯抹角,池太后是喜她坦率,又气她坦率。

  清和柔声哄她:“我所做的,瞒不过母后,母后且帮我瞒着阿池,她不晓得我做了什么……”

  “她是皇帝,能不晓得你做了什么?”

  池太后见着儿媳发愣,心里痛快不少:“恃宠而骄,就仗着我们疼你。”

  她活得通透,知道如今这结局是最好的结局,叹道:“阿英和你,阿蘅还是选了你。她来求我,不要怪你。”

  清和眸子起了一层水雾:“是么?”

  “可别哭。”池太后拿帕子为她拭泪:“快刀斩乱麻,你救了阿英一家性命,我哪能怪你?

  “为人爹娘,最不愿看到骨肉相残。

  “到最后,阿蘅在兄长和心上人里选了你,阿英在权势和发妻里选了如啄,该说不愧是池家的种儿么,这般痴情不顾的性子,不早做决断,被有心人挑拨,这对兄妹迟早会为了女人打起来。”

  她这说法怪有意思的,清和又哭又笑:“母后说儿臣是祸水么?”

  池太后横她,一脸“你是不是祸水,你自个不晓得”的神情。

  ……

  马车与盛京的方向背道而驰,八月秋风吹进车厢,池英闭目养神,满脑子是两个月前与皇后娘娘相见的情景。

  她带来了佑安,允许佑安与他游玩大半日。

  “这孩子是我养大的,她长到如今不易,几次濒死都是靠着阿池耗费真气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佑安很可爱,对罢?”

  “娘娘究竟想说什么?”

  “大哥,我喊你一声大哥。你们能放过这个孩子吗?既不要她,那就干干脆脆不要她,永不要再令她想起那些难堪事。”

  “骨肉血缘,岂能——”

  “勇王。”

  那人温情不复:“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休了王妃,老老实实做佑朝的王爷,即日起,玉康册立为世子,勇王府世代享受尊荣。

  “佑安若有意皇位,有能力为帝,这位子给了她又何妨?她是我与陛下的女儿,不是亲子,胜似亲子。

  “二,你若还记着佑安是你的骨肉,还念着与阿池的兄妹之情,还肯谨守君臣本分,就识相点,滚出盛京,切莫逼我动手。”

  “荒唐!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是本宫的意思。勇王,你可应?”

  ……

  官道漫长,似无穷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

  池英花了几月时间从迷雾走出,迎来新生,那个女人便如一把刀,为他斩出一条普普通通,却能保全家人的活路。

  他本该恨她,恨她强势,恨她残酷无情。

  可当下迎着秋风他又是轻松的,愉悦的。逃离权势的网罗,逃离人心的诱.惑,得真自在,得大自由。

  跌跌撞撞,寻回初心。

  他轻搂着怀里的女人,李如啄生孩子损了身子,又在府里闹了几番,这会已经没力气闹腾。

  她动动嘴唇,像是认命,又像在叹惋。

  失去王妃的荣耀,她整个人从不真实的虚浮里清醒过来,忽然生出惶恐:“陛下,会派人追杀咱们吗?”

  池英被她逗笑,捏着她凌乱的发丝为她绕到耳后:“你把咱们妹妹想成什么人了?”

  “真的不会么?”

  “不会。”她安分下来,池英亲她一口:“莹莹,你再喊我一声‘玉郎’。”

  “玉郎。”

  池英笑得更畅快:“当王爷没什么好的,当皇帝也没什么好,你看阿蘅,整日有忙不完的事,批不完的奏折,肩上担着万民福祉,做好了那是明君,做不好遗臭万年,多麻烦。”

  他话音一转:“娘娘私下带佑安见了一面。佑安很活泼,清减许多,她和我说了好多话,但最让我触心的有两句。”

  李如啄握着他的手:“是什么?”

  经历太多大风大浪后放下所有回归平凡,她的心终于能清静下来用理智去思考人生。

  “她说,佑安不想做皇帝。佑安若被推上那把椅子,第一个要杀的……是玉康。”

  李如啄身子一颤:“她、她真这样说?”

  “不错。”池英喟叹道:“那个孩子果不愧是娘娘养大的,性子既不像我也不像你。

  “但离别前她又说了一句,是送给你的。她说,你不要她,她原谅你了。”

  因为从未真正在意,这原谅也来得容易。

  车厢内,相互依偎的夫妻二人静默许久,池英自嘲一笑:“我不适合当王爷,你不适合当王妃,咱们这样就好。”

  李如啄歪头看着睡得香甜的儿子,慢慢点了头。

  浮华美梦,辗转成空,方得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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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李如琢这个人叭,其实命真的很好,有一个真心爱她愿为她抛弃权势富贵的池英。

  但她真不适合作为皇室成员,站得越高,她心里会得意,也会怕。越怕,就越想要更多。她这样的人,小富即安,大富贵注定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