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逸然没有想到，这次和萧忆寒的见面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离开时，她是几近绝望的，刚刚复活过来的天真的心被现实碾压得体无完肤。
当那些在心底无数次拷问过自己的话语，真正从亲近之人的口中残忍地被吐露出来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好像……更疼了。
每一字每一句，字字锥心，句句刻骨，如皮鞭一次又一次地抽在她的身上，直到鲜血淋漓。
可是这一次，连一贯支持她的萧忆寒，都不站在她的这边，无法理解，质问她，甚至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温逸然紧咬着下唇，皱着眉，独自一个人走在灯火通明的大道上，却忽然觉得自己又陷入了漫长无光的深隧道中。
自从父亲和男友相继离世后，她仿佛就走进了一个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没有希望的光亮，也没有明天的期盼。她每天都像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过着每一天，没有感情地活着，一直等待着时间终结的那一天。
直到凌菲出现了。她周身散发出的点点火焰突然点亮了自己的黑暗，好像麻木了许久不曾跳跃的心脏又突然活了过来，重新有活力地跳动起来。
火焰的光亮很微弱，却持续照亮了自己艰难前行的黑暗路途，照亮了自己的整个生命。
下唇尝到了铁锈味，温逸然这才松开被自己折磨得鲜血淋漓的嘴唇，感受到丝丝痛意顺着神经传入意识之中，心里，仿佛也得到了些许解脱。
如果身败名裂，众叛亲离，遭人唾弃可以让所有人解气，那么她甘愿用一生来赎罪。
彼时曾相与，不问天有涯。如果注定不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她宁愿和凌菲享受此刻的欢愉，哪怕只是一瞬也足够了。
足够她捱过下半生漫漫黑夜的艰难旅途。
这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可是爱情里的人没有不自私的。她妄想要和凌菲长长久久的怎么办？
当她想到不会和凌菲长久时心上撕裂一般的疼痛，竟让她惊觉，自己是何时生出贪婪的？
果然，人不可能会餍足的啊。
温逸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家。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天都黑了，也没有想起来要开灯。直到凌菲的电话进来，她才如梦初醒。
她下意识地接起电话，还没开口，那边的小女孩甜甜的声音就过来了。
“温老师，给你发信息也没回我，我还以为你还在忙呢。有没有想我啊，嗯？”
女孩的声音甜美中带着些撒娇，让温逸然的心分分钟就软化了心底的阴云也被驱散了。她笑了起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凌菲也笑了起来，心里喜滋滋的，继续问道：“文化展览会怎么样啊温老师？”
电话那头的温逸然用夸张地语气赞美道：“哇，那简直是美妙极了！真应该也带你来看看的！”然后她就开始举例子给凌菲描述。
凌菲却是松了一口气。听温逸然的声音没有异常，想必萧忆寒应该没有表白或者是表白没有成功吧？不过她才不信，萧忆寒难道什么都没有和温逸然说吗？按照温逸然的性格，看到自己的短信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复的，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回复？难道真的和萧忆寒有什么事情在忙吗？
想到这，凌菲打断温逸然的描述，开口道：“温老师。”
温逸然停下来，问她：“怎么了小菲？”
像是犹豫了很久，凌菲很久之后才道：“萧姐姐她……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话吧？”
温逸然刚刚因为女孩勉强撑起的笑容顷刻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心，又沉了下去，如同溺在水中。下午在咖啡厅和萧忆寒的对话又像恐怖电影的片段一样在脑海中播放，令她浑身抖如筛糠。
电话那端的温逸然很久没有发出声音，凌菲一度以为她挂断了，便问道：“温老师，你还在吗？”
温逸然怔愣了一下，才答道：“哦……我还在，”忽然想起凌菲刚才问到的问题，自然地回答道，“没事，我们俩就聊了点展览会和工作上的事，其他没聊什么了。”
虽然温逸然嘴上说没什么，可是细心的凌菲还是感觉出不对劲儿了。但是温逸然显然没有多说的意思了，凌菲也不太好再问。
她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再问温逸然一次，电话那头却说道：“小菲，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休息吧。”
凌菲刚想说好，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说：“先别挂断，温老师，能再允许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呀？”
凌菲嘿嘿笑了一下，才道：“我会和爷爷奶奶说后天就回去了，到时候回去了我能不能再去找你啊？”
温逸然顺势想到和女孩独处时的甜蜜时光，嘴角的笑意不禁又渐渐浮现。然而下一刻，耳边仿佛有一道惊雷劈下，萧忆寒严厉冷冽的话语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教到床上去……”
温逸然陡然间脸色煞白，心跳如擂鼓。
凌菲敏锐地捕捉到了温逸然在电话那头沉默的不对劲，懂事地给双方台阶下：“要是……要是你没有时间的话，那等开学了再见也……没关系的。”
语气里难以掩饰的失望和伤心。
这一瞬间，温逸然感受到话语里女孩明显低落的情绪，心里像是针扎一般疼痛，持续不断地疼。她想要告诉她，她想见她，她想和她单独待在一起，她想要跟她同床共枕，她一样渴望着她的拥抱。
就像现在一样，她害怕极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想说，我心爱的女孩，你能不能抱抱我？
可是，最后，她只能内疚地温柔对凌菲说：“好好休息吧，晚安。”
女孩闷闷地应了她一声：“好，晚安。”
然后率先冷冰冰地挂断电话，她怕自己再听见女孩难过的声音会反悔。
凌菲愣了一下。自从交往后，温老师从来都没有主动挂断过她的电话，都是自己和她道过晚安后率先挂断电话，然后听着温老师温柔的晚安进入梦乡。
是自己预估错了吗？其实，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完全走进温逸然的心里吗？虽然在一起后温老师很纵容自己，可是这一次，却是拒绝了。凌菲一时有些玻璃心，竟然难过得有点想哭。
她已经习惯了温逸然的怀抱，习惯了与她待在一起的日子。凌菲忍住想要哭的冲动，打起精神鼓励自己，她太心急了，自己肯定是还没成年，明年等她成年了就好了。
天色渐明，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扉投影在房间中央的蓝色大床上。温逸然如同每个平凡的清晨自然醒来，转头看了一下躺在自己身边的凌菲。女孩睡得正香，面带微笑，还在咂吧咂吧嘴巴，温逸然爱怜地在她的脸颊上轻啄了一口，然后下床洗漱。
打开卧室的门，温逸然突然觉得客厅吵吵闹闹的，她觉得奇怪就过去看看。刚刚走了没两步，已经过世的父亲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出现在客厅。父亲用颤抖的手不停地指着她，恨铁不成钢地怒道：“我温衡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然后又指着门道：“滚！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好不容易见到父亲，却是要赶她走，温逸然的心都要碎了，连忙跪下哭着求父亲不要赶她走。还没等她说两句话，从外面突然走进来凌菲的父母，他们对着温逸然就是一顿羞辱：“你诱拐了我的女儿，你不配为人师！”
一下子场景变了，这次温逸然突然到了学校里。周围全是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围着她指指点点。“原来温逸然喜欢的是女人！而且还是比她小很多的女学生！听说那个女孩子还没成年，她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啊？怪不得她要和刘健老师分手！噫，真是变态，想想就觉得恶心！”
忽地场景又变了，在她公寓楼下的小路上，好像长大了一点的凌菲站在她的对面，路灯把凌菲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没有和她的重合在一起。温逸然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孩的笑脸，笑着走上前想拉住她的手，却一下子被她甩开。女孩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转而代替的是满眼的厌恶和怨恨：“温逸然，当年是你诱拐了我，我恨你！”然后伸手拉住了站在她身边一个男孩的手，只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
温逸然大声地在后面喊叫凌菲的名字，眼看着女孩越走越远，她在后面奔跑起来，却怎么也追赶不上。终于，凌菲的背影看不到了，她像一个失去了玩具的孩子一样一下子坐在地上，无声地啜泣……
小菲，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
温逸然突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父亲的愤怒、同事的议论和凌菲的背影统统不见了。
原来只是一场梦。温逸然摸着自己已经汗湿的额头，心里的害怕丝毫没有退去。想起刚刚的梦魇，温逸然忍不住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虾米，眼泪，无声地落下。
她有些后悔没有允许她的女孩来找她了。
凌菲，对不起，你能来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