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不语大病初愈以后来早餐店报到, 贵人多忘事，她一看见于小敏才想起来上次的事。所以她缩缩脖子有点想遛，于小敏眼尖, 跟捉耗子似的把她提溜了回来。
“怎么, 来了还想走啊？”
关不语疯狂摇头想说点什么, 她一张口就看见不远处的姜聆羽站在那掩着嘴笑。关不语看看于小敏又看看姜聆羽,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于小敏不是不想她靠近姜聆羽吗？
“赶紧给我去干活, 你看人家方然然早就到了。”
于小敏看着某个方向这么说道, 关不语一瞧, 原来方然然已经坐在那拿着根笔不知道在核对什么，她见关不语来了也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
于小敏放下变乖了的关不语走到方然然身旁，她插起腰问：
“怎么样，知道哪里出错了吗？”
方然然“嗯”了一声, 笔收了起来, 她把账本还给于小敏说：
“负责记录账本的人, 除了你还有谁？”
于小敏低头，看见账本上方然然用铅笔画的几个圈，她的神色有一瞬间闪过了什么，方然然抓住了。
“除了我就是小顾, 没别人了。”
小顾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但他在早餐店干了很多年, 又是大学生资历, 所以于小敏就把这部分需要计算的活儿交给他做。
方然然知道他, 他平时表现很好, 是挺尽职的一个员工。听别人说，他当初毕业以后没找到工作，家里又急着要钱, 于小敏就让他继续在早餐店工作，一直工作到了现在。
他对于小敏也很感恩，所以干活什么的都很卖力。尽管他人虽然有些不善言辞，但店里的人都对他很信赖。
“没事了，那我到时候改一下账目。谢谢你了。”
于小敏伸出手摸了摸方然然头发，方然然歪着脑袋抬眼看她，她轻声问：
“不做点什么吗。”
于小敏只是笑，她微微摇头，回答：
“是我搞错了数字而已，改掉就好了。好了，干活干活。”
于小敏拍着手招呼起大家，方然然站在那想着什么，关不语拍了拍她的肩，她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方大人，够可以的啊，老板娘都让你看早餐店账本啦？她对你这么信任了？”
关不语这么说，方然然用鼻子哼了一下。
“她只是因为听到别人说我学习好，又觉得我是个乖孩子才会让我帮忙。于小敏心太大了，她本身就很容易信赖别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方然然看着于小敏和其他员工正在交谈的背影，心里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关不语手里拽着本练习册还想和她说点什么，但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姜聆羽的声音：
“关不语，你是不是想作弊啊。”
姜聆羽的语气听起来好像还带着笑意，但关不语却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做坏事被发现了。
“没、没有……”
关不语硬着头皮回头，姜聆羽今天围了条浅棕色的格子围巾，毛绒绒的感觉果然也很适合她。姜聆羽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情其实已经好了大半，但她还是故意绷着脸说：
“你都看到我了，不来找我，反而偷偷摸摸地去找了方然然。你是不是就想着要去对一对方然然的答案，好来应付我的检查？”
几天前，姜老师给关同学辅导完功课以后还这么要求过她：如果她哪天去了早餐店帮忙，那么关同学的作业就得让她过两眼，好证明关同学在家有好好学习。
而刚才，关不语看见她以后非但没有跟往常一样直接跑过来找她，反而躲闪着她的目光去找了方然然，姜聆羽这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倒也不是因为她太了解关不语，而是关不语太不擅长掩饰自己了。
“也不是……我、我就是……昨晚，有点太困了，答案都是瞎写的。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所以才想找方然然对一下答案。”
关不语撅着嘴在那嘟嘟囔囔，她明知自己理亏所以也不敢抬眼看姜聆羽。姜聆羽看着她，想装严肃也装不出来了，她的嘴角渐渐上扬，关不语又突然抬头看她，姜聆羽立刻用手掩住了嘴巴。
“先把作业拿过来给我看看。”
她这么说，关不语立刻哭丧着一张脸喊：
“啊？不要吧，我真的瞎写的，我都不知道我当时写了什么。”
“快拿过来。”
姜聆羽快要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了，所以她急急地催促起关不语，关不语只好把手里的练习册递给姜聆羽。
她递完以后才发现方然然还在旁边，她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俩，关不语看着她脸上那种含糊不清的笑意就很想举起拳头揍她。
“收敛点。”
方然然这么说，关不语却一头雾水。
收敛？收敛什么啊。
“方大人，你能不能把话——”
“关不语。”
关不语正要说点什么，姜聆羽忽然叫了她的名字。于是关不语慌张地看向了她，而姜聆羽则红着脸把练习册还给了关不语。
“……把错改掉，我放学再查。”
姜聆羽匆匆说了这么一句就离开了。关不语疑惑地看着手里的练习册，方然然走过来替她翻开昨天做的那页。
“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噢，‘姜聆羽是天上的仙女地下的美女’？‘我想每天睡醒以后都能第一眼看见姜聆羽‘？‘姜聆羽的奖励可不可以升级为——’”
“停——！”
关不语“啪”地合上了练习册，好家伙，她现在也红得跟番茄似的。她气势汹汹地把练习册塞回书包里又气势汹汹地撩起袖子跑去干活，方然然揉了揉自己的面部神经，觉得忍笑可真是艰难。
顾成嘉今天也是最后一个走的员工。走前于小敏让他等一下，顾成嘉的右手发抖得厉害，只好用另一只手按住。但于小敏只是给他从后厨拿来了两袋新鲜的蔬菜瓜果，然后她笑着说：
“等你爸妈病好点了，就来我家坐坐啊，好久没看见你爸妈啦。”
她这么说，顾成嘉的身子反而猛地颤抖了一下。他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早餐店。
他知道于小敏还在门口看着自己离开，她的眼神没有变，还是那样的担心，担心他和他家里的情况。但越是这样，顾成嘉就越是愧疚。
他一直后悔，后悔自己走了现在这条路，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顾成嘉提着那两袋蔬菜一直走，走到拐角处，一个声音淡淡响起：
“不觉得手上的东西很沉，沉到你根本没有资格拿吗？”
顾成嘉回过头就看见前段时间开始帮于小敏干活的那个高中生站在那，她的话刺进了顾成嘉心里，他移开视线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个高中生，他记得她叫方然然。方然然，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经常在别人口中听到。
方然然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她拿出手机打开了计算器，手指飞快点击的同时说道：
“店里这两个月的账目我已经记下来了，算了下，大概缺了几千块钱。而且是每天一点点扣出来的数目。这种事不可能是于小敏马虎做出来的。”
她见顾成嘉低下头不说话了，于是继续说：
“你和我一样，在高中的时候就常来早餐店帮忙，于小敏知道你家里困难，父母需要手术费才主动要你过来帮忙。所以你应该知道于小敏的一片苦心。她能把店里的账本交给你来负责，也说明了她对你的信赖。但你就这么对她，是不是不太厚道？”
方然然说话声线并无起伏，但这样反而更具备威慑力，扎心的话被她一句又一句说了出来，顾成嘉的脸一阵白一阵青，最后他只得咬着牙说：
“我、我没有办法啊……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工作了。可是钱还是不够，我能怎么办？我下班回家的所有时间还得用来照顾爸妈……我当然知道我不该辜负老板娘，可是、可是——”
“——你以为这些，于小敏她不知道吗？”
方然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了点情绪，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早上和于小敏交谈的时候，她其实很不能理解。她不明白于小敏为什么总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老好人，早餐店两个月才能挣多少钱？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都是个大人了，就不能好好分清感情和理性的界限么？
“……我……”
两袋蔬菜“嘭”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几个青椒滚落出来，顾成嘉看见了，想起自己上高中时，于小敏问他爱吃什么，之后送的早餐就给他准备什么，他说自己爱吃青椒，但不能吃辣，于是于小敏就会特意把青椒籽儿挖出来，给他炒了碗面让他带到学校。
于小敏总是那样一副强大的样子，所以顾成嘉就会觉得，就算这么做了，于小敏也不会受到什么实质上的损失，她可以处理好这一切。因为她不像自己那么没用。
但是，说到底这些也只是个借口。
“你不愧疚吗？”
方然然慢慢说出这句话，顾成嘉一下子捏住鼻子不让自己落泪。他心里清楚，这么多天来最折磨他的并非是父母的事，而是对于于小敏的愧疚。
他也不想的，但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方然然平复了一下自己刚才有些激烈的情绪，再一次静静说道。
“一，告诉于小敏你做了什么。但于小敏肯定不会让你还钱，甚至还会宽容你，让你继续呆在早餐店。”
“二，把钱还给于小敏，然后立刻辞职，回去好好照顾父母。你最近工作的效率很低，我能看出来，所以还不如干脆回家。钱，我可以暂时借给你，不需要利息，但要立字条。如果你最后没有把钱还给我，那么所有的事情于小敏都会知道，而且有字条，我百分百保证我能打赢官司。”
对于没有道德心的人来说，最佳选择肯定是第一个。但现在，方然然决定相信一下于小敏的眼光。冲动一次吧，反正她还有备用计划。
如果于小敏能这么信赖一个人，那么他身上一定有可取之处。方然然愿意相信这一点，因为她信赖的是于小敏。
而顾成嘉沉默许久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则是：
“……手术费，还得好几万。你还是高中生……”
“钱肯定够，不用你操心这点。”
方然然从口袋里拿出字条和笔，向顾成嘉走了过去。
“你需要操心的，是能不能还上这笔钱，对得起于小敏。”
方然然递出字条的那一刻这么说，她扬起眉毛，心里轻轻吐了口气。
于小敏，你眼光不赖。
还有方然然，你眼光也很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