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敏没有接过那把车钥匙, 她反而抓住方然然的手把她拉到店外，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锃亮漆黑的哈雷。
她站在那看了片刻，又蹲下来仔细端详了一段时间。然后她苦笑着站起来, 摇了摇头：
“你怎么买了哈雷？哈雷性价比太低了。我以前骑街车比较多, 毕竟街车比较容易上手。”
接着她两三步走到方然然面前, 把声音低了下来, 语气怪罪：
“方然然, 你没必要把这么多钱花在我身上。而且, 你哪来这么多的钱？”
方然然抬起头, 望向于小敏有些严厉的目光。她忽然有些退缩，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思绪一慌，她就谎从口出：
“这——这是我租来的。”
“租来的？”
于小敏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她好像有些意外, 可如果这辆车是租来的——那就好说了。
也就是说, 方然然送她的并非一件实体, 而是一段能让她享受的时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错怪你了。”
于小敏的笑容终于重现，她伸出手揉了揉方然然的头发，方然然这才松口气。
“租了几天？”
“一......一周。”
方然然随口胡诌了一个时间, 于小敏转身, 长腿一撇就坐在了哈雷上, 然后她伸出手招了招, 方然然看着她过于贴合车身的身材愣了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是要车钥匙。
“一周很长啊, 我可能开不了几次。”
于小敏接过车钥匙，插入锁口一扭，哈雷的轰鸣声这才慢慢升起, 沉沉地震着空气。
然后她满意地熄了火，把钥匙拔.出来又扔给了方然然：
“送你回家的时候可以开几次，钥匙就不用给我了，我平时也没时间开。”
于小敏在车上解了头发，方然然本来还有些沮丧，可于小敏甩动发丝的模样又让她觉得很值。哪怕此刻的她素面朝天，还围着一条沾满油渍的围裙，可方然然却觉得她英姿飒爽，超级帅气。
等她们一起回到了店里，于小敏离开以后，于圆圆这才坏笑着靠近过来，她对着方然然吐槽：
“方大人，我看你就是那种‘爱她就要给她最好’的霸道总裁。你买哈雷，就是因为它名气最大，买了准没错。你这礼物完全不走心啊？”
方然然冷哼一声说：
“低情商才会说我不走心。高情商都会说我被爱蒙蔽了双眼。懂？”
方然然说完就走，于圆圆翻了个白眼，同时悄悄笑着嘟囔：
“这么说，你也没有反驳我的话嘛？”
虽然对于小敏来说，哈雷这件礼物已经足够了，可对方然然说却不是这样。作为一份物品来说，它无法永远留在于小敏身边。而作为一份感受来讲，它又不够深刻。起码方然然觉得还不够。
所以这不是件好礼物，可她想要给于小敏最好的。
方然然来到阳台，看着唤江之上的夜空，又低下头看了看手机屏幕。
12月2日九点，离12月4日零点还有二十七个小时。
二十七个小时，这么点时间，又怎么可能完成一件真正的、最好的礼物？
她叹一口气，心里生出些放弃的意思。
或许就找不到了，或许事事无法如此完美。
“放弃就……放弃吧。”
她离开阳台前最后看了一眼那深邃的天空，星星点缀，漂亮得过分。
方然然的瞳孔里也倒映出了这份深蓝与星点。
12月3日这天热闹得过分，客人们和员工们一起为于小敏唱了生日快乐，还给她特意筹钱买了块生日蛋糕。
于小敏时时刻刻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关不语这家伙还有力气挤进去说一句“老板娘！生日快乐！”，而方然然已经完全放弃去凑那份热闹，她反而只是靠在柜台边，显得很疲惫。
“虽然每年都这样，但我每次看见还是很感叹，你说我姐是什么怪物啊？”
于圆圆站在她旁边笑着说，方然然摇摇头，淡淡道：
“明明还有几个小时才到她生日。”
于圆圆扬起眉毛笑：
“这叫预热，懂？明天才最夸张。”
于圆圆学着方然然的语气说话，自己说出口的时候才发觉这语气好臭屁，方然然是怎么做到那么平淡如水地讲出来的？
方然然没搭理她，她静静看着那个被人群淹没，几乎看不见的于小敏，于圆圆看着这样的她，忽然说：
“晚上我们一家人会一起吃饭，饭菜全是我们几个——包括小羽一起亲手做的，每年都是这样，我姐啊，她就算吃到味道不好的菜也会笑出来呢。”
方然然不知道于圆圆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是想让她羡慕嫉妒吗？因为她可以离于小敏那么近，而自己却只能如此远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成功了。
在人墙阻隔之间，在漫长岁月的差距下，以及，在关系型的战场里，她方然然输得都很彻底。
其实她根本还没有爬到爱情的关卡，却已经早早就看见了自己的尽头。
她很不甘，但却没有办法。
于圆圆随着她目光而去，也同样看见了于小敏。
她叹了口气，缓缓说：
“方然然，我姐要你晚上过来一起吃饭，我们要忙好久，估计得很晚才能吃上饭，如果你不想来的话——”
“——我想去。”
于圆圆话还没说完，方然然就盯着她，确定地说道。
所以她最后只得苦笑，苦笑这个小孩为什么这么喜欢于小敏，喜欢到忘了自己的外壳，只顾着说出最诚挚的话语。
这样的方然然倒也挺可爱的。
于圆圆这么想道。
于小敏家人为她准备的小小生日会比起白天的热闹来丝毫不逊色，因为拥有烹饪经验的人只有已经成家的于晟和平时会帮忙的姜聆羽，于乐乐和于圆圆这两人完全就是在捣乱。不仅厨房弄得一塌糊涂，被规定不可以出手的于小敏还只能在客厅喊来喊去，指示他们能碰什么，不能碰什么。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很晚才能吃上晚饭的原因。
方然然彼时拎着于圆圆要她买的食材站在门口，于小敏给她开门，第一时间就把方然然手里的食材拿走：
“囡囡真不懂事，怎么还让客人带东西来。累了吗？进来先喝口水。”
一进公寓，方然然就闻到了关不语提到的那股甜酱汁的味道，那味道果然很让人安心沉着，她深吸口气，应了句好。
于小敏给她拿拖鞋，方然然就趁这个时候环视了一圈室内，有点老旧但很干净，和预想中一模一样。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方然然又探了探头，客厅里两个老人正在喝茶聊天，方然然猜那是于小敏的父母。
她应该称呼他们什么呢？于爷爷和于奶奶吗？方然然正打算开口打招呼，于圆圆却忽然在厨房里面叫：
“姐——锅里喷火了！”
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子突然冲了过来，于乐乐慌慌张张地换鞋说：
“姐，我、我买的调料落在店里那边了，我去取一下！”
方然然叹一口气，她心想，看来今天的这顿晚饭真的得好晚才能吃上了。
晚饭八点多终于完成——算早了，因为方然然实在看不过去，所以也挤进了小小的厨房里，拍开于圆圆随意放盐的手，开始帮他们干活。
她私底下其实也不怎么做饭，但只要于晟和姜聆羽给她下了明确的指示，她就能一丝不苟地完成。
也因此，今晚尝了晚饭的于小敏泪流满面，她说这是她这几年来吃过最好的一顿晚饭。
那之前到底得有多难吃啊。
方然然不禁如此吐槽。
酒足饭饱后，因为时间太晚，老人们要休息，于晟于是先开车送两个老人回家。走之前他们还牵住方然然的手，谢谢她能够帮于小敏干活，于奶奶皱纹浮现，她笑着说：
“这段日子，小敏感觉比以前开心多了。真的谢谢你啊，你也别嫌她烦，她从小就是这样的……”
见到这两位老人前，方然然心中其实一直对他们怀有不满。身为旁人的她不明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给于小敏添加这么多负担，而且，既然家庭不富裕，为什么一开始不少生些孩子？
这种在现在看来理所当然的疑问甚至让她怀疑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爱于小敏，只是把她也当作了一个工具。
但现在，方然然忽然就迷茫起来。于奶奶的话是真挚的，她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方然然的手，她眼里含泪，里面藏着丝丝愧意。
或许有些事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也并不是每对父母都能超越时代，拥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犯了好多错，但他们也已经尽力。
方然然垂下脑袋，她用力回握过去，轻轻点了头。
于晟回来后他们就开始玩纸牌游戏，方然然刻意放水，于圆圆发现了也没说什么，反而借此机会占了方然然便宜。
“十六比……一！”
喝了点酒的于圆圆很是兴奋，方然然看了很是无语。
快到零点的时候，姜聆羽从卧室里揉着眼睛出来。她吃过饭后就睡下了，不然晚上熬不到这么晚。
这也是于家的一个传统，要在生日零点后一起吹蜡烛吃蛋糕，其他人可以不这么做，但于小敏的生日是一定要这么做的。
一行人于是开始准备蛋糕蜡烛，玩过游戏后方然然觉得屋里好热，于是一个人到了屋外，吹吹凉风。
突然从喧嚣中来到一片寂静，方然然感受着脸上热意，自己就好像正在做梦。
此刻的她就身处那个于小敏的家里，和她的家人们一起，做着只有他们家人之间才会做的传统。
身后的门半开着，里面仍然热闹。
这些事情，都是以前的方然然想都不敢想的。
身后传来窸窣，方然然没有回头。于小敏走到她身旁，同她并肩。
她感觉到于小敏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话语于是脱口而出：
“于小敏，我还是想不出来要送你什么礼物。”
于小敏低头，看了看身边小孩的侧脸。精致人偶般的侧脸，被好多人说成是一座冰山的方然然。
怎么可能是冰山呢。
她轻轻说：
“你已经送给我了啊。哈雷不就是吗？”
方然然摇摇头：
“可哈雷总得还回去。”
于小敏笑了笑，她的手指轻轻蹭了下方然然的脸颊，然后柔声说：
“那就送我一句祝福，礼轻情意重。”
方然然抬头看了看天空，又扭过头来，看了看于小敏。
她说好，那就送你一句祝福。
她说：
“于小敏，生日快乐。我希望新的一岁，我还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分担你的辛苦。”
没有任何修饰、直白的话语，被方然然认认真真说出口的时候居然让于小敏变得有些想哭。她揉揉方然然头发，想压下她脑袋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但方然然这次很努力地抬起了头，她望着于小敏说：
“……骗你的。”
嗯？
于小敏闻言愣了下，而此时方然然嘴角忽然上扬，她笑意流淌，像春水融化了冰山，带来一阵暖意。远处嗖嗖声接连响起，有什么飞上了天空，飞得好高好高。
烟花的璀璨照亮了方然然的脸庞，使她看上去分外明媚。
“生日快乐，于小敏。”
零点到了。
当于晟和于圆圆站在门边，看着于小敏抱住方然然，双肩微微颤抖的背影时，姜聆羽把最后的事情交给于乐乐，也走到了门边。
姜聆羽当然也看见了这一幕，而当她看见方然然那双深情的目光在烟花下闪烁时，她忽然想起了好多事情，她似乎明白了，方然然的出现并非一种巧合，而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刻意为之。
姜聆羽看了看身边的于晟，又看了看于圆圆。
而他们只是带着一抹微笑，没有出声打扰这一切。
而姜聆羽也站在那很久，久到她意识到自己心里并没有对此感到排斥，反而只想笑笑，然后摇一摇头，心说：
算了，先这样吧。
就算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可她永远也讨厌不起来一个真心为于小敏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幕后：
方然然打了电话给关不语让她过来，关不语来了以后她就指着哈雷说：随便开，别让于小敏看见就是了。
关不语：好耶！
方然然：顺便晚上零点帮我放个烟花。
关不语（为难）：可是这个时候哪里能买得到——
方然然：车钥匙可以放你那。
关不语：......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