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 每到这个时节都是关不语觉得最痛苦的时候——因为关剑在过年期间一定会回来好几天，像是必须履行的什么义务一样。
在这几天里，关不语必须得和关剑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这是关剑要求的。虽然她不想听, 可她觉得不听话的后果估计会更加麻烦。
除了这几天以外, 她家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而关剑在家吃了饭后就会出去和朋友们打麻将, 所以就算是最热闹的大年夜也是关不语自己一个人睡过去的。
不过关不语偶尔也会去方然然家玩。说好听点是拜年, 说难听就是去骚扰她。
方然然意外的是那种会老老实实遵循节日氛围的家伙, 她会花多余的钱叫来阿姨布置一下房子, 年后再请她撤去那些喜庆的装饰，费时费力，但她本人倒没什么变化，规律作息, 早睡早起。
关不语因此经常揶揄她：方大人可真是有钱没处花, 不如都包成压岁钱给我吧, 我保证能把你家装饰成唤江最喜庆的地方。
这句话当然只能得到方然然本人的一个冷漠白眼。
不过今年不同往日——今年就热闹多了。关不语爱情学业两丰收，而且于小敏认准了她和方然然家里都没人，几乎每天都叫她们来做苦力——主要是关不语做，方然然在一旁看书, 安安静静的, 忙极了的时候关不语几乎都忘记她还在了。
“你父母今年不回家过年吗？”
这天关不语站在凳子上挂灯笼的时候, 她听见于小敏这么问了方然然。她撇撇嘴, 心想一会下来可得跟老板娘提提涨工资的事情, 怎么什么事情都归她一个人做了？
不过此刻她没有出声, 只是随着方然然的回答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不回来。如果没有必要，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方然然淡淡说，她翻过一页书, 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
于小敏闻言扬起了眉毛，她想了想，忽然扭头看了眼偷听的关不语，关不语身子立刻一哆嗦，猛地移开了视线。
那之后于小敏和方然然说了什么她就没有再听了。只不过这天她离开早餐店的时候，于小敏忽然叫住她，把她拉到一个角落里说：
“关不语，你认识方然然的时间最久，你有见过她爸妈吗？”
关不语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有。一次都没有见过。”
于小敏闻言眉头紧锁，她抱起胳膊在那考虑着什么，关不语站在那，她看了看远处方然然离去的背影，挠了挠脸颊，突然说：
“但是，老板娘，我觉得方然然肯定是需要人陪的。”
于小敏惊讶地看向她，关不语有点脸红，她吞吞吐吐地说：
“我——我猜的，你刚才是不是要她过年去你家吃饭啊？方然然这人肯定就会说没那个必要，也不想打扰你们一家人团聚什么的。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但是，你可不要被她给骗了。”
关不语的声音轻下来，混杂着点低落的情绪。她说，老板娘，我以前就是被她给骗了。方然然就是特别擅长干这种事，她说没事，你就真的以为她没事了。其实没事个屁。她要真的没事，也就不会每年都把家里打扮得那么漂亮，夜里的时候还把灯都打开，搞得家里好像挺热闹似的。
那一年的大年夜就是。关不语闲来无事，和关剑吃完饭以后就逃了出来到处闲逛，街道各处都是鞭炮烟花的声响，她就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发呆，于是就捂着耳朵跑去了方然然家。
到了方然然家门口以后，她却看见方然然家张灯结彩，布置得又喜庆又漂亮，搞得她都有些不敢敲门进去了。
可当她靠近时却发现门其实是虚掩着的，于是她悄悄开了门，看见方然然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往常一样在看一本很厚很厚的书，但她翻书的速度好慢，动作也几乎停滞了下来。
这个方然然好像变成了一尊雕像，在偌大空旷的家里，等着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
关不语见她望向窗外，远处烟花绽放，近处则传来一声几乎抓不住的叹息。于是她后退几步，默默离开了那里。
她觉得那是方然然不想让自己触碰到的部分，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样的方然然。不对，或许正因为如此吧？所以方然然才不想让别人担心，由此再去擅自可怜她、安慰她。
这些都不是关不语能做的事情。
但是，于小敏是可以的。
关不语抬眼，看着于小敏认真地说：
“老板娘，方然然肯定很想要你陪她。我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你得相信我。”
关不语眼神真挚，于小敏却被她逗笑了。她伸出手，揉了揉关不语的头发。于小敏摇了摇头说：
“关不语，你可不要低估老板娘。我早就有计划了。至于你，你也是计划的其中一部分。”
于小敏眯起眼睛看着关不语，关不语睁大眼睛难掩吃惊，她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我、我？我又怎么了？”
于小敏的手放下来，食指指向关不语，她笑吟吟地说：
“你，大年三十，家里有人吗？”
关不语摇头，今年关剑年后才有时间回来，她家里只有她一个。于小敏于是笑意更甚：
“来我家，陪小羽。”
于小敏的手臂揽住她肩头，她的语气亲切，关不语却听出了一些威胁的意思：
“你俩最近关系还挺好的，是吧？”
关不语莫名颤抖了几下，于小敏最后拍了拍她肩头说：
“我不在家，你那天就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勉强自己。要是没照顾好，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吧？”
关不语立马站直说好，可话一说完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不在家？老板娘不在家，那她要去哪里啊？
这疑问直到除夕夜那天才得到解答。那个时候她正在厨房里帮姜聆羽下厨，厨房里还有一些店里剩的菜，热一热，再做些新的饭菜，两个人吃就足够了。
“你说老板娘这个时候出去干嘛？晚上还不回家，她不会去约会了吧。”
关不语手笨，但她又不想搞砸，所以动作慢得跟只树懒一样。全神贯注的时候就容易管不住嘴巴，她随口说道，姜聆羽在旁边轻笑出声。
“关不语，我以前就想问了。”
“嗯？”
关不语扭头就看见姜聆羽伸出沾了水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凉冰冰的，关不语一下子就打了两个哆嗦。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妈妈？你以前好像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好像是什么，妈妈是怎么看待你们的？”
姜聆羽的手也不拿下来，就贴在那，关不语被冰得整个人都扭成了麻花，她结结巴巴地回：
“是——是怎么看待方大人的，不是我、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关不语张开的嘴巴一下子就闭上，她在那嘟囔着什么“不能说不能说”，然后就对姜聆羽认真地回：
“姜聆羽，我真不能说。我都答应方然然了。”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姜聆羽忍着笑，终于把手伸了回来，她看着关不语一副严肃过头的表情，心里就不免升上一点想要调戏小狗的心情。
所以她的手反而伸向了关不语的脖颈，那里更烫。她的手指抚过关不语的喉咙处，而关不语则很明显地吞了吞口水，这又让姜聆羽笑了出来。
“姜、姜聆羽……”
关不语靠在灶台前，她有点想后退，可是身后没有退路。而姜聆羽在向她逼近，她一如既往地笑着，酒窝浅浅的，让人心生向往。
有时候，关不语也会觉得，自从交往以后，姜聆羽好像暴露出了一些从未体现过的性格。倒也不是不好，就是，这样的姜聆羽有时会让她变得不知所措，大脑也成了一片空白。
现在就是如此。
眼前的姜聆羽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势一点，她的手轻轻落在自己腰间，脑袋也侧了过来。在姜聆羽吻住她的前一刻，关不语弱弱地说：
“姜聆羽，汤——已经烧开了。”
她忽然就被吻住，话语于是就此消失。在冗长黏稠的时光里，她看见锅里咕嘟咕嘟冒出来的泡泡破开又诞生，热气蒸腾，渐渐模糊了窗户的玻璃。
夜晚再一次徐徐降临。
晚上七点多，方然然把于小敏白天送她的包子放在微波炉里叮了一分钟，等待期间，她看着巨大落地窗外的世界，已经开始有烟花窜上天空，鞭炮的声音也接连不断。
住在别墅区里，连那些声音都好像变得异常遥远，让方然然有一点点想离开这里，也许去找关不语——又或者是于小敏。
但是，既然已经摆出那幅谁都不需要的臭屁嘴脸了，那就得一个人默默挨着这种孤单。
微波炉在此刻叮了一声，方然然轻轻叹一口气，就要打开它的时候——门口传来铃声。
她于是把手放下，一点点挪到门口。她知道不可能是自己那对冷漠的父母，也必然不是关不语——今年的关不语，要找估计也是去找的姜聆羽。
所以她开门时完全没有期待，也完全没有想到出现在面前的人是于小敏——她明明是这么想的。但当于小敏带着室外的冷空气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她时，方然然想的居然是：原来连她自己都骗过了自己。
“布置得这么漂亮，一个人呆在家也太浪费了。”
于小敏把手套摘了下来，又解开姜聆羽送的围巾，甩了甩头发，再脱掉外套。做完这一切后，她发现方然然还是愣愣地看着她，于是她笑着说：
“傻了？没想到我会来？”
方然然张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此时微波炉又传来提醒的声音，滴滴滴，于小敏扬眉：
“大过年的，晚上就热包子吃？”
方然然还是说不出话，她看着于小敏风风火火地又跑了出去，从电动车的篮子里拿出一些食材，然后她就一头扎进厨房，厨房里于是传来了厨具相撞的声响，屋子里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可微波炉还是没开，于是一会又传来了滴滴滴的声响，方然然站在那，好久才缓缓移动起来。她先是把于小敏的外套和围巾慢慢叠好，放在了衣橱里，然后再把门关好。
最后她走进了厨房，于小敏已经撩起袖子开始忙碌，她的背影看上去又高大又可靠，方然然看了一会这样的她。接着她迈开步伐走了过去，慢慢地、慢慢地，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于小敏。
于小敏一下子就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她感受着方然然用脸庞蹭了蹭她的后背，缓慢、又柔软。她有点迟钝地说：
“于小敏，其实我有想到你会来。”
她一直都有这么想，却又拼命地骗自己说，于小敏不会来，你理智点想想，她怎么可能来？到最后，她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彻底放弃了这种期望，这样就可以和往常一样过一个平平无奇的新年，一如既往。
“但是，我不敢这么想。”
因为她怕自己失望，她怕自己等了一夜，仍然谁也没有来。还是一如既往。
所以她才要骗自己，骗自己于小敏怎么可能来，她有很多朋友，有家人，有姜聆羽。
她怎么可能现在就站在这里，就在自己怀里。
这可靠的背部温暖极了，方然然希望还能多抱一会，最好能一直抱着，直到睡着。所以她闭上了眼睛，耳畔传来于小敏一声叹气，以及一句温柔到把她彻底包裹起来的话语。
于小敏说，小孩，你可以这么想。不仅要想，你还得张嘴说出来。你要说，于小敏，我想要你多陪陪我。只要你这么说——
只要你这么说，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于小敏的话还未说完，方然然的声音就闷闷地从背后传来，轻轻的一句话，带出于小敏的所有怜爱：
“于小敏，求求你，多陪陪我。”
尾音拖出哭腔，于小敏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转身去拥抱这个把锁主动解开了的方然然，把她拥得好紧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