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江的夏天黏热, 扭曲着空气，很多人会选择去八角山新开的水上乐园区，又或者是河边沙滩, 消耗着冗长的白昼。
期末“嗖”地一下过去，高考在六月的尾巴放榜, 姜聆羽不出所料地过了明安师范大学的一本线，但高得不多, 总之还不能彻底放松下来。
饶是如此, 在查询完成绩的那个早上，于小敏还是当即决定给姜聆羽举办个小小的庆祝活动，邀请几个家人好友，以及——
叮咚。
于小敏打开门, 一眼就看见了十分紧张的关不语攥着她清晨刚从寺庙里求来的签，她急得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老、老板娘对不起，我求来的签好像不是很好, 你别告诉姜聆羽，让她先查成绩……这个签就当是给我自己求的……”
于小敏回头, 和身后的姜聆羽对视一眼, 两人忽然就一起笑出了声, 关不语傻傻站在那，她哭丧着的表情渐渐明朗，嘴角上扬，猛地张开手臂扑向姜聆羽, 将她抱了个满怀：
“姜聆羽——”
恭喜你呀。
关不语抱紧了怀里的姜聆羽, 她又比姜聆羽高，姜聆羽只好努力后退几步稳住身子，然后抬眼笑笑：
“关不语, 你哭什么呢？”
不知道，我就是想哭嘛。
关不语在她耳旁轻声喃喃，接着就把自己埋进了姜聆羽肩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丢人样子。
明安师范大学的本科录取在八月初才可以查询，期间关不语结束了期末，而且还考了个更好的成绩。
当她拿着这份成绩单在方然然面前臭屁时，方然然简直就想把手里的平板拍在她脸上。不过最后她还是选择冷哼一声说：
“不错，但这并不代表你这个暑假就能放松下来了。”
关不语愣在那没太明白，而方然然露出微笑对她说：
“我和姜聆羽目前达成了合作关系，这个暑假，我们俩会双管齐下，保证让你的成绩更进一步。”
关不语立刻掉头就跑，她边跑边说“不要啊！！我要自由——！”，方然然皱眉，觉得关不语这家伙怎么比夏天的蝉还要吵架。
正式进入暑假后，小敏食堂变得更加忙碌，毕竟现在晚上也会开店，要准备的事情多了一倍，客人也多了起来——毕竟那个包子仙女又回到了店里，而且还被人改名叫做关东煮仙女。
不过现在，很少会有人直接跟仙女搭讪，甚至偷拍，骚扰她。因为小敏食堂里多了只恶犬。
只要有人想要靠近仙女一步，恶犬就会把手里的扫帚放在手里，缓缓用力，扫帚把于是发出了噼啪噼啪的爆破声。
而当恶犬真的因此弄断了一根扫帚时，那个彪悍的老板娘一个手刀把她差点打到地上，最后她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变成了小狗狗说：
“老板娘，好痛啊。”
于是大家最后还是一致认为：于小敏仍然是唤江最强老板娘，生了个仙女，制服了恶犬——对了，那个二中学神，是不是也在这里打过工啊？
于小敏的名声因此再一次水涨船高。
在方然然家学习的时候，关不语偶尔也会说些在店里帮忙的事情，大多数和姜聆羽有关——比如今天又有谁跟姜聆羽搭讪被她打了回去，偶尔也会提到几句于小敏。在她口中，于小敏和平时一样，忙于工作，却又精神满满。
这天晚上关不语跟方然然抱怨，她看着题发愁，嘴上则说着：
“老板娘说开学以后就不让我去帮忙了，早上晚上都不行，要我抓紧学习。”
挺有于小敏的风格。
方然然轻笑了一下，关不语却显得很忧郁：
“唉，姜聆羽开学以后就要去外地了，也不知道她一个月能回来几天，我希望她回来的时候老板娘能让我去店里帮忙，不然我会干枯的！”
方然然想象了一下变成太阳的姜聆羽和变成向日葵的关不语，太阳下山后那朵向日葵就蔫儿不几地耷拉了下去，方然然撇撇嘴，忍住了笑。
“异地恋是爱情的试金石，你加油。”
方然然轻飘飘地鼓励了她一句，关不语瞪了她一眼，咬了口旁边的面包，决心把所有悲愤用来做题。
关不语决定要做什么事，就算再晚再累也会做下去。十点左右她终于做完了手上这张卷子，而方然然正从楼上浴室下来，她换上了睡衣，正在抹护肤乳。
“做完了？晚安。”
她说完就要回到楼上，关不语立刻站起来扒住她说：
“慢！你先给我判一下卷子！”
麻烦死了。
方然然叹口气，她回到客厅坐下，拿出一支红笔就开始给关不语判卷。
判卷的时候，突然有人打电话给了关不语，关不语接起来以后，方然然的耳朵抓到了“姜聆羽”这三个字。
她想起这个点应该是店里晚上营业时间，差不多营业到十点半左右，关不语上次帮忙的时候还说过，晚上干活跟早上干活根本两回事，虽然能更精神，但也会更加疲惫。
方然然低头继续判卷，她以为关不语很快就会打完电话，没想到她突然叫了几声，接着关不语挂掉电话跑到了玄关说：
“方然然！快点，快点送我去早餐店！”
方然然坐在那没动，关不语“啧”了声，她已经换上了鞋：
“店那边有人在闹事，你不送我就打车去了——咦，你送我不也是打车。那我先走了啊！”
关不语最后开门前回头看了眼方然然，她静静坐在那，在卷面打了个叉。关不语犹豫片刻，开口说；
“方然然，闹事的家伙好像是老板娘的熟人。”
方然然终于抬头看了关不语一眼，她看着卷面，眼睛眨了好几下。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
喜不喜欢跟放不放心是两回事。就算她不喜欢于小敏了，可她还是无做到坐视不管。
所以她起身，披衣拿了抽屉里的一把钥匙。方然然走过来的时候还在关不语眼前晃了晃那把钥匙。
关不语看着那把钥匙，是把车钥匙，她总觉得有点眼熟，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她忽然震惊地喊道：
“方然然，你不是说哈雷被你卖了吗？！”
当方然然载着关不语飞驰在夜晚街道上时，关不语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坐上方然然的摩托——她有想过会是一辆豪车，但没想到会是摩托车！
大骗子方然然，骗她已经卖了车，关不语自己还想借来开几次呢。
这次方然然还以“你没驾照”为理由把她赶到了后座，关不语撇撇嘴，非常不满。
哈雷轰鸣之下，她们很快就来到了早餐店附近。方然然仍然在远处停下，她摘掉头盔，伸出手，接过关不语的头盔。
“你去吧。”
她这么说，关不语张了张嘴，心想自己也劝不动方然然这人，她只好自己下车走了过去。
早餐店那边一片狼藉，客人们都站了起来，围成一圈。关不语挤了进去，看见一个穿着白背心的中年男人喝得面红耳赤，显然是已经喝醉了。
他在那摇摇晃晃地站着，自己手里拿着一瓶没喝完的啤酒，可能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醉汉。
关不语也就花了十几分钟赶过来，那醉汉已经消停了一会，他只是站在那，口里还含含糊糊地嘟囔着什么。
关不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等她想再挤一挤进去时，于小敏从店里快快走了出来，显然是在收拾刚才店里的狼藉——关不语看了眼，好多桌椅都被推倒了。
“老李，既然都回来了，就好好生活，别再给家里添麻烦了。”
于小敏皱着眉对那醉汉说，似乎认得他是谁。而那醉汉自顾自笑了两下，怪瘆人的。
“麻……麻烦？那……那也是他们活该，真该死，怎么就把我生下来了呢？”
接着他抬眼，醉醺醺地对着于小敏说：
“小敏姐，我看你现在也单着，这样，你今晚跟我回家，我就不打扰你做生意了。对了，要不你就直接改行吧！”
“啪！”
话音刚落，于小敏的巴掌就落在了醉汉的脸上，醉汉捂着脸，呆滞地看着愤怒又克制的于小敏，她压下声音说：
“老李，你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那醉汉一身膘肉，看上去没什么威慑力，但于小敏这巴掌一扇，他整张脸就狰狞了起来——这种脸，关不语认得。
那是可以冲动到不计任何后果的表情。
醉汉猛地进了一步，他也扇出一巴掌，同时骂道：
“给脸不要脸的婊.子！还以为大家跟以前一样那么稀罕你啊！就你现在这样，倒贴我都不要！”
哪怕于小敏向后躲去，这巴掌还是落在了她的脸上。“啪！”地一声，红手印嵌入于小敏的脸颊，她咬着下唇，眼睛亮着泪光，却没有一滴泪落下。
那醉汉见状心里更加堵塞，他郁闷地几乎又要破口大骂几句，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巨大的玻璃破碎声。
人们纷纷看去，关不语站在桌旁，手里拿着刚刚摔碎的酒瓶瓶颈，用尖锐的断面对着醉汉，冷冷说：
“你再说一句。”
醉汉缩缩脖子，他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掉头走掉，而这个过程中，关不语就一直盯着他，直到他彻底离开。
闹事者离开，人群也就渐渐散了，姜聆羽这时候也从店里出来，她没有看见于小敏被扇耳光，只看见了关不语吓跑醉汉。而当她看见于小敏脸上的红手印时，她抿抿唇，就像于小敏刚才做的那样——哪怕眼眶已经含泪，但终究还是没哭。
她走过去，于小敏拍拍她肩说自己没事，然后她扬起下巴说：
“关不语，帮忙我们收拾一下？我们今天得提早下班啦。”
关不语放下酒瓶，有些迟疑地走过去问；
“老板娘，你没事吧？”
于小敏摸了摸现在有点肿起来的脸颊，她再次扬起个笑容说：
“没事，偶尔也会有这种事发生，我都能处理好的。放心。”
然后她就插起腰说着“收拾收拾”，招呼起大家扫地搬桌椅。关不语和姜聆羽对视一眼，她们眼里全是担心，却又无奈地清楚自己做不了什么。
但于小敏说“放心”时，谁都无撬开她心防，安慰她、保护她。没人能在她面前张开手臂说没事，你可以哭，我在这里。至少，在场的谁都做不到这点。
夜里还有些蝉声，他们默默收拾着乱糟糟的场面，一切变得忽然有些安静。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阵轰鸣声，大家纷纷愣住，而明亮的车灯由远及近，漆黑锃亮的哈雷在店门口就这样缓缓停下。方然然下车，把头盔摘下来以后直奔店里，她看见了于小敏——几乎一眼就看见了。
然后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于小敏手腕，就像她之前做的那样。于小敏吃惊地看向她，却只能被这个略显强硬的方然然带离店内，来到车前。
“戴上。”
方然然把关不语的头盔递给她，再戴上了自己的头盔。
“坐上来。”
她语气不容置疑，于小敏居然下意识地傻傻照做，等方然然也坐上去以后，她这才反应过来：
“方然然，你要干嘛？”
方然然拧动了一下车把说：
“逃跑。”
“啊？”
车灯打亮前方黑暗，方然然踩动油门，如雷轰鸣响彻夜空。
她载着于小敏离开这一切，所有束缚住她们的一切。而她声音沉稳，令人心安：
“逃离这个操蛋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