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市位于北方, 从唤江坐上高铁大概需要半天时间才能达到。所以距离不算近，需要好好准备。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于小敏家里格外热闹——不仅方然然来了, 关不语也在。
方然然一进门就看见了关不语正从卫生间里出来，她正拿着一条毛巾使劲擦着头发, 但还是有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姜聆羽忙跟过去, 揪着她领子回了卫生间。
“关不语！我不是都说了把头发吹干以后再出来吗？这样会感冒的。”
姜聆羽的声音在卫生间里传出, 关不语忽然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对着门口的方然然说：
“方大人！你来啦，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也睡这儿啊？我——”
关不语话还没说完，姜聆羽的手又抓住她肩头往后一拉：
“先吹头发！”
方然然站在那, 看了看自己手边的小行李箱，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出现在这里。
还好她旁边的于小敏关上门以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你和我挤一挤, 不会让你睡沙发的。”
我没有在担心这个啦。
方然然有些无奈地看着于小敏把她带来的小行李箱推到一旁，然后她揉揉酸痛的肩膀说：
“我这边还没有收拾好, 你想先洗澡吗？”
方然然摇摇头回答：
“我在家洗完过来的。”
然后她扬起下巴说：
“我帮你整理, 这样快点。”
接着她注意到了于小敏不断揉捏自己肩膀的手, 于是又说：
“一会我帮你按按。”
于小敏愣了下，方然然快快走过她身边，完全不给她一丝拒绝的机会。
这孩子。
于小敏无奈地笑了笑。
夜深了，因为预计要去明安两到三周左右, 于小敏租了间价格实惠的民宿, 听说是她熟人介绍给她的。
行李收拾得很快，她和方然然都是手脚勤快，很有效率的人, 之所以拖到深夜，则是因为她们规划好了行程——有方然然在，于小敏之前做好的计划得到了进一步的改善。
最后结束的时候，方然然点击了平板上的保存键，接着她抬头，对于小敏笑着说：
“于小敏，我很好用，对不对？”
这话让于小敏不禁伸出手揉揉方然然头发，而她手指又忽然触了下方然然额头。她想到什么，低下头笑笑，方然然看着她笑，心里好像被满满地填满了什么。
所以她忽然站了起来，揪住于小敏衣角往外头走。
客厅里没人，关不语和姜聆羽应该正在房间里。方然然让于小敏坐在沙发上，接着自己跪在沙发上，手轻轻放在了于小敏肩头。
于小敏穿了件薄薄的短袖，领口有点大，可以看见她贴在肩膀上的药贴露出一小块。
方然然手稍稍用力，她可以明显感觉到于小敏肩头的僵硬，于是她加重了几分力道，于小敏突然“嗯”了一下，发出了气音。
这一声让方然然吓了一跳，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重重地跳了一下，连手都不知道该如何用力了。还好她及时反应了过来，悄悄扯了扯于小敏的领口，好让自己可以不用直接碰到于小敏的皮肤。
不然的话，于小敏或许就会察觉到自己手掌的温度在悄然上升。
“小孩，你力气真小啊。”
按摩的时候，于小敏轻轻笑了下，这么说道。方然然闻言停住手下动作说：
“嫌弃我？”
于小敏笑得更开心，她摇摇头，说不是，然后她回头，盯住了有点郁闷的方然然说：
“继续啊。”
这语气有点调笑的意思，方然然“哼”了一声，重新把手放到她肩上。这次，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揉捏于小敏的肩膀，而于小敏笑得更厉害了，她抱着肚子说：
“方然然，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
方然然意识到自己反而被于小敏嘲笑了，她于是更加郁闷，干脆松开手，心里蠢蠢欲动，总想做点什么来报复于小敏。
而于小敏笑出了眼泪，她模糊看见方然然伸出手朝她靠近，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时，方然然的手已经伸到了她的肚子旁边。
“方、方然然！”
于小敏吓了一跳，方然然忽然就开始挠她痒痒，谁能想到那个方然然会采取这种手段啊？完全始料不及的于小敏“扑哧”一下笑出声，然后就忍不住开始笑起来，她边笑边试图拉开方然然的身子，可是于事无补，方然然做着这种荒唐事，脸上表情却镇静得很。
“于小敏，说——方然然，求求你，放过我吧。然后我就放过你。”
于小敏边笑边想，奇了怪了，她明明是不怕痒的，但方然然好像偏偏还挠对了地方——而且以前也没人会挠她痒痒。所以现在她根本就按耐不住地在笑，伸出去想抓住方然然的手都在颤抖。
她这辈子还没这么丢脸过，在一个小辈面前笑得花枝乱颤，于小敏确信自己此刻脸上的绯红绝不是笑出来的——这绝对是因为羞耻。
最后她甚至还流出了几滴眼泪，方然然的手还不停下来，于小敏却实在是忍不住了。不知何时她也跪在了沙发上，双手也终于揪住方然然衣角，于小敏抬头，眼睛泛着泪，怪可怜地说：
“方然然，求求你了。”
这句话方然然自己经常在于小敏面前说，毕竟每次总是她占下风，于小敏总能赢得最后的胜利。而这次例外终于出现，可心脏仿佛被击中的方然然瞬间移开视线，收回了手。
——总觉得，还是自己输掉了。
方然然偷偷看了眼正在拿纸巾擦眼泪的于小敏，刚才她那种可怜巴巴的表情仿佛还在眼前。绯红的脸颊，噙着泪水的眼睛，还有额头上凌乱的发丝——太糟糕了，方然然心想。
她居然因此产生了一些怪怪的念头。
如果刚才那一刻，是在另一种场合下的话——
方然然想着什么，脸颊渐渐红了起来，而且好烫，哪里都好烫。
于小敏擦好眼泪后才发现方然然沉默了下来，她正要说些什么时，姜聆羽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喊。
这声音是关不语的，方然然听出来了。
然后她们就看见关不语从姜聆羽房间冲了出来，接着姜聆羽也跑了出来，俩人脸都激动得变红了，方然然心想，这下自己红成番茄的脸倒是不怎么突兀了。
关不语眼看着就要说出些什么，可她很快想到这件事不该她来说，于是她后退一步，戳了戳姜聆羽的后背。
姜聆羽脸也红红的，她清了清嗓子，对着于小敏说：
“妈妈——”
于小敏愣在那，她等着姜聆羽的下一句话，但她好像知道姜聆羽要说什么。
接着姜聆羽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说：
“我考上了。”
片刻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方然然看见姜聆羽和关不语的眼睛都亮晶晶的，而身旁的于小敏半天没动。过了好一会儿，于小敏站起来，默默走到姜聆羽面前，接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张开手臂，狠狠搂住了姜聆羽。
于小敏闭上眼睛，眼泪滑落，关不语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她同方然然对视一眼，方然然笑笑，没说什么。
不管是姜聆羽，还是关不语、方然然，她们都听见了于小敏喃喃的一句：
“太好了，太好了。小羽，这都是你应得的……真的，辛苦你了。”
姜聆羽抱住于小敏，拍拍她有些颤抖的背——她本来不想哭的，可当于小敏这么说出口时，她好像也忍不住了。她埋进于小敏的肩头，闻着她从小就熟悉的，妈妈的味道，眼泪于是就再也止不住了。
方然然看向有点手足无措的关不语，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们暂时离开，这是属于这对母女俩的时光。
当她们一起悄悄离开时，方然然听见于小敏又轻轻说道：
“爸爸一定也很高兴，你能考上那所大学......”
方然然扭头，看到了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于小敏，她停住几秒，最后还是离开了屋内。
门外，关不语开了单元门，有点温热的风灌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方然然站到她身边，她们沉默了一会，接着方然然突然说：
“明安师范大学。”
关不语回过头看向她，方然然脸上一如既往地平淡，谁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姜聆羽考上的大学，”方然然抬头，看着关不语，静静地说，“也是姜江的母校。”
关不语并不吃惊，她知道这件事，姜聆羽曾经和她说过。而方然然也知道这件事，或许比她知道得还早。
这么说，方然然其实也明白于小敏选择在明安开分店的原因。
关不语低下头，方然然看她比自己还郁闷，于是伸出手，弹了关不语一个脑蹦儿。
“怎么，在为我担心？”
关不语揉揉额头，嘟囔着说：
“毕、毕竟——你俩老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我也看不出来，吵架看不出来，和好也莫名其妙的。老板娘要在明安开分店，我以为你会伤心，结果你却跟我说，你要和她一起去明安，帮她的忙。方大人，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你真的，走出来了吗？”
方然然静静地看着关不语。她明白关不语口中的“走出来”是什么意思。你真的从姜江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吗？你真的准备好接受于小敏的全部了吗？
方然然对此只是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
她总是碰到这样的事。自以为很了解的事物——自己，于小敏，爱情。这些事物总会在某个时刻把她打个措手不及，提醒她：你一点也不了解，你甚至一无所知。所以，或许此时此刻的心情代表方然然有长大了一点，她不再逞强，也不再欺骗自己。
她会老老实实地抬头，看向关不语说：
“我不知道。”
但是。
“我想要知道。”
因此，她选择了前进，选择了跟在于小敏身边，而非停滞不前，又或者是再一次的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