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很平常的清晨。于小敏照常醒来，想起自己今晚和张令有约，但早餐店的事情也不少, 所以她叹一口气, 努力起了身。
起来后她简单洗漱了一下, 镜子里的她眼袋很重, 看上去气色并不好, 一想到晚上还要化那么久的妆, 于小敏又不自觉地叹口气。
系好垃圾袋, 套上件薄薄的外套，于小敏看了门，扔掉垃圾后一转身就看见了放在门口的两大袋蔬菜水果。
第三次，于小敏叹了口气。她左顾右盼了一下, 犹豫后还是把那两袋拎了起来, 再回到屋里。
于小敏把袋子放在桌上, 取出□□——地址是她家, 没有错。收货人是于小敏，也没有错。
她再打开袋子查看里面的东西，全都是很普通的蔬菜水果, 而另一个袋子里还放着一些甜品。
于小敏坐在椅子上，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厘清这个状况。
从几周前起，不知道是谁，每周日都会给她点满两大袋的马禾生鲜，都是一样的蔬菜水果加甜品。头一周她还不敢吃，问遍了熟人也没人认领这份好意，第二周她特意捉到了送外卖的小哥, 小哥慌张地说他只是送货的，而且他是直接从马禾生鲜那边过来的。
小哥都这么说了，于小敏虽然不是很想吃陌生人买的东西，可这么看着它们烂掉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她后来就把它们都塞进了冰箱，那个陌生人每次买的量都正好，于小敏现在又是独居，一周刚好可以吃完。
一边吃着那里面的布丁，于小敏又开始询问身边的熟人——或许又是哪个以前的追求者？然而直到今天她还是一无所获，而她朋友也都笑着跟她说这便宜不捡白不捡。
于小敏现在甚至觉得这可能是app出错了，可每次送到的东西又像是精心准备的，所以这个借口不足以说服她，让她还是无法轻易放心。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
于小敏舀光了布丁，靠在那，视线望向了厨房的冰箱。
自从姜聆羽去上大学以后，她很久都没有像以前那样把冰箱填得满满的了。因为她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很多时候点个外卖就好了。况且现在的她也没有那个心情去亲手做饭。
于小敏拿出手机，刷着微信的朋友圈，有朋友分享了唤江本地公众号发的文章，这段时间出了很多新店，于小敏自然是知道的。这些新店压榨着小敏食堂本就有所下滑的生意，这让于小敏这段时间根本没什么胃口吃饭。
谁又会知道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呢？
于小敏还是习惯性地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除非真有那么一个神通广大的家伙，就算不在她身边，也能轻易得知她的喜怒哀乐，并且理解似的送上这么贴心的礼物——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于小敏失笑，她摇摇头，把不切实际的幻想统统抛去。她站起来利落地梳了个马尾，这一天还很漫长，那个于小敏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她一直在早餐店里忙到早上关门，又匆匆出门赶去批发市场进货。进货的时候，那些熟悉的店主如往常般报出一个价格，而于小敏窘迫地笑笑说，以后要少进一些了。
“最近生意不好？”
“嗯，有点。”
她奔波于一家又一家的店铺里，平时不是没有员工帮她做这件事，只是于小敏早就习惯亲力亲为了。她把货搬上后备箱，有人过来帮她，她摆摆手，笑笑说我自己就可以。
哪怕肩膀已经酸痛得不像话，汗也在烈日下不断分泌，于小敏还是于小敏，旁边的人同她打趣，她笑得大声，直到坐上车后，她才安静下来，摇上了车窗。
“嗨，没事的，咱们小敏姐，总能熬过来的。”
“嗯，是啊。”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傍晚，于小敏和张令约定的时间是七点半。但她彼时正开车从早餐店回来，回来的时候有点堵车，一看时间已经是七点十五了。
没时间回家了，只能直接赶往餐厅。于小敏看了看后视镜的自己，蓬头垢面的，也没有换衣服，她只好在车里拿出化妆包开始化妆。
路况不太好，于小敏的二手车空调不太灵，现在车子里闷得跟蒸炉一样，汗不停地往下滴，妆也化的令人心烦。
化到一半于小敏就不太想化了，她干脆卸了妆，看着已经经过七点半的时间，呆呆的，突然有点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从一开始——在很开始很开始的地方，于小敏就好像走在了人生的表盘之上。秒针就在于小敏的脚跟后，每过一秒，她也必须前进一秒。不然的话，不然的话——弟弟妹妹们会没有饭吃，女儿会哭，父母的店会塌。
那么现在呢？
秒针忽然就不动了。弟弟妹妹们有了自己的生活，女儿长大离开，在唤江这个小城市，仅仅需要赡养父母的话，好像也不用这么努力。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于小敏前进了。但她还是一秒一步地走着，一刻不停地走着。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向前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于小敏已经坐在了张令的面前。张令皱着眉，结结巴巴地说：
“要、要迟到的话——你就早、早点跟我说，我行程很、很满，以后，要是我们结婚了，也得——也得提前说。”
他等得焦急，于是结巴得更加厉害。他问于小敏为什么晚了，于小敏回是店里的事。张令一听，眉头更皱：
“又、又是店里。你每次都得因为店里的——店里的事情，忙很久。”
他吐了一口气，好像是想把这段时间来的郁闷都吐出来。接着他下定了决心，这么说道：
“我觉得，我——我们也可以进入下一段关系了。我打、打听过了，你的店最近生意反正也不怎么样，我可以把它介绍——介绍给我的一个朋友，让他收购。这样，你既能把这、这个烂摊子甩出去，咱们还能得一笔钱。”
张令得意洋洋地这么说道，仿佛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于小敏看了他很久没有说话，刚才出的汗似乎在此时此刻才彻底干掉，她的心也彻底冷了下来。
她莫名觉得绝望，周围的一切都让她绝望。但她到底还是于小敏。她擦了擦嘴，眼前的牛排一点没动。她低声说不必了，张令还在那说：
“价格——价格肯定包你满意，毕竟你那破店都几十年了——也就位置好——”
“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不必了。”
这是于小敏在张令面前说出的第一句真心话。这话不是那个于小敏说的，而是这个真实的于小敏说的。
她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这么说。然后她扯掉餐巾，起身就走——高跟鞋让她没办法快些离开，所以她干脆脱掉它们，把它们提在手里，在众目睽睽下走向门口。
她看起来像是打了场胜仗而归，可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实则落荒而逃，狼狈不堪。
于小敏钻进车里，赤脚踩下油门，闯入夜色之中。她不知道去往何处，这种迷茫的横冲直撞又让她诞生出一些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她似乎也在某个夜晚被谁带出去过——从一切之中逃掉了。
毫无目的地，毫无想法，不计任何后果。只是任由自己被另一个人牵着，去往自由的地方。
已经没有谁在催促她了，于小敏明明可以前往任何地方，可她却觉得自己闯入了一片迷宫。去路未定，一片黑暗混沌，所以她只得回头，钻入熟悉的景象。
她到底还是跌跌撞撞地开入了早餐店的街道。她停在路边，熄了火，坏掉的冷气“噗嗤”一下吹出一些风，于小敏索性关了冷气，只是开了车窗。
想来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于小敏靠在那，看着时间快要溜进六月，新的夏天近在眼前。那么上一个夏天又如何呢？她单手拿出手机，往下不断地滑动、不断地滑动，最终来到了去年夏天的某一时间，21：53分，最后一条消息是方然然发来的：“你啊”。
她当时说了些什么呢？于小敏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她捏着酸楚的鼻子，点开那个头像——方大人用的是猫咪头像，一只英短猫咪，灰色的，总是一脸的不情愿。
她的手指有点颤抖，所以点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终于成功了，她看见自己发出去的一大串消息：
方大人，小跟班
我睡醒了，你去哪了？
哦，我看见便签了，怎么突然有心情出去散步了
你要是还在外面，能不能
能不能帮我再带一打啤酒？
我保证，只喝两罐
还有，以后出门记得把我叫醒，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
要冰镇的
十分钟后，方然然回答：
“你啊。”
于小敏趴在方向盘上，泪水黏黏地粘在她睫毛。有什么落在她心尖，顺着那条逐渐打开的缝隙一下子就钻了进去。
那是一阵夏风，伴着蝉鸣，窗户半开，她趴在床上，昏昏欲睡。门轻轻打开，脚步声轻盈，两打啤酒被小心放在桌上，谁按灭了电视，又来到她身边。
那人低声说话，无奈又带点怜爱。
她说。
你啊，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