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看店时, 时间会被拉长，关不语趴在窗口，铅笔在嘴唇上晃动。早餐店门口还躺着三四只脏兮兮的卷毛狗以及一只大大的黑皮狗, 应该是它们的老大。
它们在晒太阳, 关不语也在晒太阳。自从关不语开始看店以后, 她就会从后厨里偷偷拿来几根火腿肠放在门口。
路过的狗狗们吃得多了, 它们也就学会了呆在这里晒太阳吐舌头。
午后吃饱饭，睡意缓缓发散。周六, 姜聆羽本来应该在店里的，但因为调休，今天还是得在学校上课。
在冗长的昏睡时间里，关不语点着脑袋，手里的铅笔也在纸面上画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线条,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句：
“啊呀！这不是关不语吗！好久不见呀。”
关不语睡眼惺忪地抬眼，一下子没认出来眼前这人——她想了片刻，这才想起这人是吴晶晶。
之前远看没发现，近看，吴晶晶的变化其实很大, 她瘦了不少，少了些过去做学生时的朴素, 长长的睫毛兴奋地眨来眨去。
然而关不语却只是点点头, 她显得有些警惕，因为吴晶晶的出现让她想到了别的事情。
“你和姜聆羽和好了？”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当吴晶晶提到了姜聆羽的时候, 关不语还是忍不住化开笑容回：
“嗯！我们和好啦。”
她用力点头，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吴晶晶闻言扬起眉毛，她看了看别处,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上倒是跟以往一样随心所欲地说着什么：
“……哎呀，唤江这里真的舒服，海边走走去八角山转转，关不语我跟你说，我已经决定好了，以后养老就来唤江！还能跟姜聆羽做个伴。”
关不语歪起脑袋说：
“不可以。我已经和姜聆羽作伴了，你就去找别人吧。”
“啊？为啥啊！”
吴晶晶笑嘻嘻地在窗口前赖了一会儿，又扯了几句话以后，她这才迟迟道出来意：
“对了，姜聆羽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还打算约她出来玩呢。”
关不语没回答，她反而问：
“……就你一个？”
“不是，当然还有几个别的朋友。你知道不关不语，有个学弟——说是学弟，其实现在跟姜聆羽是一届的。他追姜聆羽挺久了，我觉得现在也该是时候发起猛攻——”
吴晶晶果然还是那个吴晶晶，一提到八卦就双眼发光地在那尽数吐露了出来。她说得太欢，完全没有注意到关不语的神情，直到她默默说：
“……我的。”
“啊？”
“……姜聆羽，是我的。”
听到这句话的人不止吴晶晶一个，刚刚站在门口的姜聆羽也听到了。她停下，讶异地抬头看向旁边——然后她就看见了呆若木鸡的吴晶晶跟个傻子似的站在那。
关不语的声音仍然没停：
“我和她在一起了。所以你以后再也不许给姜聆羽找对象了，听见没有？哼哼，要是你还给她找……”
姜聆羽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折断声，像是一根笔被轻而易举折断了。
接着她就看见了吴晶晶双肩猛地颤抖了起来。
“好了关不语，别吓她。”
姜聆羽走过去搭上吴晶晶的肩膀——可怜的吴晶晶，甚至还被突然出现的姜聆羽吓了一跳。
而她笑得温柔，吴晶晶看看她又看看关不语，她小声询问：
“是真的呀？”
姜聆羽同关不语碰了下眼神，她点点头，坦诚回答：
“是真的。”
接下来就是长达数十秒的沉默。
姜聆羽本来没有感到紧张什么的，毕竟对象是那个吴晶晶，就算会大惊小怪一点，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可没想到吴晶晶突然沉默，姜聆羽的心快了起来，她安慰自己：姜聆羽，稳住，没什么的。
而那个突然捂起嘴痛哭的吴晶晶却含糊不清地说：
“卧槽……我就说，呜呜呜呜，原来我磕到的是真的……我还以为我永远也吃不到糖了呜呜呜呜！！”
姜聆羽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心想自己真是太浪费感情了——拜托，这可是吴晶晶哎？
深夜关店时，姜聆羽把商品都收了进来，然后拉下窗户，锁好。一回头她就看见了门口的关不语正蹲在昏黑的夜色里，把最后剩的一点碎肉分给一只狸花猫。
“白天的时候狗狗会来，晚上的时候你就会来。大家互不侵犯、互不侵犯……嗯嗯，这样多好哇。”
关不语边喂边自言自语着什么，姜聆羽笑笑，她擦了擦手，在店里喊了一句：
“睡觉啦。摸猫了吗？摸了的话要好好消毒。”
关不语立刻站起来，把卷帘门锁好以后就跑去洗手，她跑得急，带飞了桌上的好几张纸——这些都是关不语白天画的画，有一张飞到姜聆羽身边，她草草一看，却看见一只小刺猬和……嗯？
姜聆羽还想定睛再看，关不语却急急忙忙伸出手抓住那几张纸，然后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拙作、拙作！嘿嘿。”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词。
姜聆羽笑得无奈，心里却愈发生出些好奇。
夜晚，什么都歇下了。小敏食堂本该寂静的狭窄二楼里却传来了一些声响。那张小小的床上挤着关不语和姜聆羽两个人。
“关不语，我有去美国找过你。”
房间里开了盏橙色的小台灯，于是昏暗中裹着份安心。在这种氛围下，人很容易说出自己平时藏起的话语。
关不语闻言侧过来看向姜聆羽，她眨眨眼，有点结结巴巴地问：
“那、那你为什么——为什么没跟我说啊。”
姜聆羽在被窝里攥住关不语的手，她小声说，因为我看见你和别的女孩子走在一起。还有，你的微信还把我屏蔽啦。
“啊？！”
关不语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她翻出自己手机，点开微信，点了半天她才突然想起似的：
“啊！我、我记起来了，那天我喝醉了，就变得特别难过，所以才……但是，我后来就没有屏蔽你了！”
然后她又挠挠头，有点手足无措地说：
“还有那个女孩……周柳，她是个很好的人，可是，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她只是姜聆羽的替代品。我知道我对你还有感情，所以我绝对不会选择和她在一起。”
虽然这么说会很对不起周柳，但这确实是关不语的真心话。她是一个永远直面内心的家伙，哪怕横冲直撞——撞得心里痛痛的，她也绝不妥协。
或许周柳喜欢上的也是这点吧。
“但是人家有在照顾你吧，有好好谢谢她吗？”
姜聆羽淡淡地说，关不语嗫嚅着回：
“没……没有。”
自从那天被告白以后，她就没再回到炸鸡店，甚至也没再回到美国了。
“那，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她的话，一定要说。”
“那你到时候会跟我去吗？我、我怕你生气……”
姜聆羽摇摇头：
“我不去。你是我的，我不需要为此证明什么。关不语，只要你喜欢我，我就会百分百相信你。”
她又想起关不语白天对吴晶晶说的“姜聆羽是我的”，于是轻声笑笑，心底柔和下来。
然而关不语听到后却不满：
“可我脑门儿上又没写着‘姜聆羽’三个字，谁知道我是你的啊。哼。”
姜聆羽玩味地笑笑。是她的错觉吗？关不语是不是跟以前比更会撒娇了？
“那需要我给你写吗？”
“啊？”
姜聆羽作势要起身去拿笔，关不语连忙捂着额头说不要，姜聆羽无奈笑：
“不许遮。拿开，闭眼。”
关不语只好照做。
几秒后，她感觉到了一个轻盈的触觉碰在自己额头，像只蝴蝶停留又飞走。关不语抬眼，一眼就看见了笑意盈盈的姜聆羽。
她心头瞬时热热的，为了掩饰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她突然起来在床头柜拿来一沓纸——那就是她白天画的画。
“姜、姜聆羽！我——我给你看看这个吧，我画了好几个星期呢。”
她抱着那些画挤在姜聆羽旁边，姜聆羽皱着鼻子笑：
“你不是不让我看？”
“那是我刚才还没做好准备！现在好啦。”
关不语整理了一下画的顺序，这些画的画风看上去就是儿童插画，很可爱的涂鸦，让人一看就心生暖意。
关不语伸直了胳膊，把画展示出来说：
“你看，这只小刺猬是不是很眼熟！这只就是几年前的小关，遇见姜聆羽之前的！她满身都是刺，只有全身硬邦邦的冰块人小方才敢靠近她。”
姜聆羽听了忍俊不禁：
“冰块人小方？好耳熟啊。”
“当然啦！嘿嘿……你可别告诉方然然，我特意把她画丑了。然后这个，这根小羽毛你看见了吗？就不知不觉中卡在刺猬背后的这根小羽毛。”
姜聆羽安静下来，没再插话。她听着关不语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点她特有的沙哑，缓缓带着温暖钻入她心里。
关不语正在讲述的是一个童话般的故事。
刺猬和偶然间飘过，卡在她背后的那根小羽□□依为命，久而久之，刺猬的刺都软掉了，也愿意露出肚皮晒太阳了，这多亏了那根总是耐心温柔陪伴着她的小羽毛。
但是，小羽毛是风吹过来的，所以她有一天又被风吹走了。刺猬很伤心，但她发现自己软掉的刺并没有再坚硬起来，她也不怕自己扎到别人了。她走啊走，走啊走，希望能够再一次遇见那根小羽毛。她后来确实遇见了很多根羽毛，但那些都不是她最开始遇见的那一根。
不过，她后来还是找到了。说来也奇怪，她绕了世界一圈，结果还是在她丢掉小羽毛的地方找到了自己那根小羽毛。
小刺猬说：小羽毛，命运真是捉弄人呀，我找了你那么久那么久，没想到你原来就在原地。
小羽毛说：笨蛋！你就不能回头看看吗？
不过幸好，就算用的办法很笨——得绕世界一圈，但小刺猬还是找到小羽毛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现在啊，那根小羽毛就躺在小刺猬柔软的肚皮上。暖和吧？柔软吧？那就再抱紧点呗。小刺猬都找了你那么长时间，你得多安慰安慰她吧？
嗯，就先从一个吻开始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