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那边火光满天,杀气腾腾的喊杀声和兵刃交击之声隐隐传到了山寨的这一头,偶尔有湿润的春风带着血腥气飘来,上官婉儿闻到味道皱了皱眉头,将窗户关了起来。

  “怕吗?”明崇俨注意到她的动作,吃力地想从床上坐起身子。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她帮着明崇俨坐起来,又在他身后放了两个软垫。做完这些后,她才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神情淡漠道:“你所说的那个赵谦真的会帮我们吗?”

  明崇俨垂下眼皮,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其实也没底。当初赵家老祖将庄周蝶送给师父时曾说将来若是有困难,携此剑而来,他们赵氏必会帮忙。

  可是事情毕竟过了这么久,再加上山匪本就与官不合,让他们为他这个朝廷命官做事,那更是痴人说梦。

  若是对方不打算履行承诺,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明崇俨沉默下去。

  这时,有人敲门,上官婉儿从桌上拿起庄周蝶,走到门边打开了门,她抬眼望见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身着白色粗布袍子,面容端正俊逸,正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另一个黑衣黑袍,双手抱着苗刀,站在白衣男人身后一步,神情冰冷。

  对上黑衣男子的视线时,上官婉儿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剑。

  赵谦的视线就落在了上官婉儿手里的剑上。

  他见过这把剑,在他很小的时候。

  因此,谁也不知道赵谦看到剑身上庄周蝶三字时的心情,曾经洛阳龙气泄露,黄河决堤,大水泛滥之时,正巧当时天一道人章予怀在此地云游,见此情景,他抽剑断水,竟一剑断江,江水易道而去,救了洛阳数万百姓。

  那蹁跹渡水的仙人身姿几乎深深刻在了幼时赵谦的心里,

  仙人剑因断江而折,还是他的祖父重铸的庄周蝶,重铸好的庄周蝶在剑坛之上闪耀着清冽的剑光。

  剑坛下,祖父告诫赵谦:“将来若有人执此剑而来请求帮助,我们赵氏一族必助其一臂之力,听到没有?”

  稚嫩的赵谦跪在剑前,认真道:“听到了,若将来有人带剑而来,我赵谦必践此诺。”

  所以当他看到庄周蝶时,他几乎瞬间就知道有人找他了,但是现在人却被廖孙等人扣住,至于为什么要扣住来找他赵谦的人不放,答案显而易见。

  再加上阿易难产,赵渊寻来的大夫告知是被人下了药,而当时又只有他的两位好弟弟靠近过药房,他便对廖孙二人起了杀机。

  廖角等人绞尽脑汁要把赵谦拉下当家之位,殊不知被他们认定为猎物的大哥,早已暗中布下杀机,他们回到山寨自以为权力触手可及,但实际却是一脚踏入了地狱之门。

  赵谦的眼神幽微了一瞬,随后看见上官婉儿愈加戒备的神色,不禁笑了笑:“莫怕,我是来找剑的主人的。”

  “是赵谦兄弟吗?”明崇俨在房内听到了声音,便开口唤了一句。

  “是我。”赵谦回应了一声。

  上官婉儿这才让开了身,让二人得以进来。

  赵谦看到床上的明崇俨时愣了一下,仿佛没料到对方身份似的,他迟疑道:“阁下……与天一道人是什么关系?”

  “我是天一道人之徒明崇俨。”明崇俨作势要抱拳行礼。

  “你手臂伤势过重,切莫乱动。”赵谦制止明崇俨的动作,随后又追问道,“那天一道人如今……”

  明崇俨双眼眼底难以抑制地划过一丝悲痛,说话时的呼吸都略带颤抖:“师父已经不在了。”

  赵谦震惊万分:“怎么会?尊师当初抽剑断水时,其仙姿之敏慧,如何会……”

  明崇俨叹了口气,他不愿再谈起这件事,便换了一个话题:“不说这个,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是想求你件事。”

  “你请说,”赵谦瞥了一眼上官婉儿怀里抱着的庄周蝶,“有什么我能做的。”

  明崇俨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于赵谦,并将如今他们面临的困境也一并道出,而后他不顾双臂伤势,并手作揖道:“如今我来就是想向你借些人手解眼下困境,还望你看在洛阳数万生灵性命的份上,对我等施以援手。”

  赵谦的面色慢慢凝重起来,他定定望着庄周蝶,沉默着。

  在这难熬的沉默中,赵谦终于开口了:“此事我已知晓,只是借人此事事关重大,我的兄弟都是被那些贪官污吏逼急了才上山落草为寇的,如今要他们帮朝廷做事,恐怕我这个大哥的话也不好使,容我回去再与其他兄弟商量一下。”

  赵谦说完后,又嘱咐明崇俨道:“你双臂伤势未好,下山之路艰难,不如在此地静养几日,届时我让人送你下去。”

  明崇俨知道此事急不得,便点头答应了。

  待赵谦与赵渊走了,上官婉儿把门关上,仔细回忆了一番赵谦的神情话语,对明崇俨道:“他不想插手此事。”

  明崇俨叹息着,眼神微微黯然,他摇头道:“我来之前没想到山匪内部也各怀鬼胎,本以为赵谦既然是山匪老大,至少能号令其他人……但匪毕竟不是兵。”

  上官婉儿坐下来,她安慰道:“没关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他们打算袖手旁观,届时事情也就是麻烦些,不至于走投无路,再想想别的办法,总能解决的。”

  虽然如今似乎又要走进死胡同里,上官婉儿却还是那样一副淡然的样子。

  事已至此,怪罪山匪或者其他人都无济于事,她脑海里已经开始考虑有没有其他办法了。

  明崇俨点了点头,他躺了下去:“但愿如此吧。”

  第二天,大厅里那些山匪们大清早就开始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赵谦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他平静地听着手下人的意见。

  一个山匪的声音盖过了其他人:“官府中人哪有可信的?当初我老老实实种地,老老实实缴纳赋税,他们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愈发愤恨,口吻却愈加沉痛,“就因为我女儿长得干净,就把人掳走献给那些大贪官……”壮硕高大的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也不禁红了眼睛,“老天有眼,活该要发大水,让那些贪官都被皇帝抄斩才好!”

  另一个人也骂道:“就是,这些狗官没一个好心肠!要不是他们贪图享乐,我们家乡又如何会饿殍千里?多少人病死于途?”

  一个书生样的山匪冷静些,他向着赵谦拱了拱手:“小生暂不说那些贪官曾经做下的种种恶行,就说此次前来的那位明大人,他拿着天一道人的剑,张口就说龙气泄露,灾难将至,空口无凭,万一我等随着他下了山,发现这不过是那些官员为将我等一网打尽的陷阱,我们又该怎么办?”

  “就是,天一道人曾经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是没错,但他此番并未前来,谁知道到底是不是有人假借道人名号来招摇撞骗?”又一人站起来,猜测道,“或者道人之死恐怕也有猫腻吧?”

  书生摆了摆手,让其他人放下无端臆测,再次开口道:“依小生看,龙气泄露之事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为保万全,不如我等暂且做好准备,好在我们所在的山峦地势高耸,就算洪水肆虐,我们也有时间准备,现在储备好干粮和船只,将来若是真的大水泛滥,您要去救百姓,我等绝无二话,定誓死跟随大哥。”

  这些山匪虽然各有说辞,可看法如出一辙,那就是此事绝不可掺和,若入官场,谁知道他们这些人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龙气泄露的确危险,可他们这些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人难道就不危险?要他们下山帮那些狗官的人才真是其心可诛。

  赵谦没说话,大厅就这样安静下来,就在这时赵谦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说话,他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居然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赵渊。

  赵渊显然不太适应在许多人面前开口,所以说话时语调低沉缓慢:“万一此事是真的呢?”

  “什么?”书生没听懂,反问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万一龙气泄露,水灾将至的事情是真的呢?”赵渊字字顿挫,带着些说话时的生涩,但他仍旧在说,“等水灾到了,我们真的会救那些无辜百姓吗?在座的各位扪心自问,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你们有几个人还会保持冷静,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呢?”

  “你!”一个山匪拍案而起,不再顾及赵渊身份,他叱骂道,“我就知道!当初你被大哥捡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出你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亏得大哥好吃好喝把你养得这么大,现在转身就指着我等的鼻子说我等伤天害理,没有大哥,你赵渊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老子!”

  书生拍了拍山匪的肩,示意他冷静,他冲着赵渊道:“六弟所说亦有道理,只是我们与官府对峙数十年,期间我们互相设计无数次,谁也不知道这次到底是不是对方设下的圈套,到时候被一网打尽就别谈什么救民于水火之中了。”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大水是真的,我等愿意立下字据,保证听从大哥命令,若有违背,我等愿意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四字说出口,掷地有声,大厅里一下陷入了死寂。

  赵渊不再说话,他低下头,默默退回赵谦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