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上前,摸了两把,然后抬眼往暗门的四周看了看,在看到一座不怎么贵重的花瓶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暗光,眼见着身后的门已经被推出一个能进人的洞了,她来不及犹豫,伸手握住花瓶瓶颈用力拧了一圈。

  暗门应声而开,她一把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扫出来,在看到那一堆密信时,云娘的嘴角才终于微微翘了一翘。

  “看来老天都不收我啊……”

  云娘拆开一封一目十行地看完,外头已经有人冲了进来。

  周管家慢悠悠走到这对野鸳鸯面前,用阴惨惨的声音道:“你们跑不了了。”

  云娘将书信藏在胸口,从容地站起来看着周管家道:“谁说我们要跑了?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周管家狐疑地看着云娘,眼睛转了转,道:“你在搞什么鬼?”

  云娘冷然道:“不搞什么鬼,我要喊冤!”

  周管家都气笑了,道:“你偷人,喊什么冤?”

  云娘望了一眼瑟缩在一边的赵四郎,道:“我就要状告赵四郎□□有夫之妇!”

  赵四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颤颤巍巍指着云娘骂道:“你个贱人!明明是你先勾引我!”

  云娘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对着周管家道:“不如我们去官府争个明白。”

  周管家看着眼前狗咬狗的闹剧,心底发笑,但深知这件事绝不能传到官府那儿去,否则就是在周兴的脸上狠狠摔了几耳光。所以他直接命人抓住云娘和赵四郎,捂住他们的嘴,要把这两人一块儿沉塘。

  云娘没想到周管家不上当,如果揣着那些密信却不能上官府,那她不是白白出了力?

  但还没来得及想其他办法,她就被套上了麻袋抗在了一个人肩上。

  要冷静,云娘想着,肯定会有生机的。

  她被扛出门,甩上马车,一路慢慢往城外走,在经过城门时停了下来。

  “什么人?!”守城的将士问道。

  她听见周管家用略有些趾高气扬的语气回答道:“周府处理些家事。”

  然后是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在查看文牒,随后守城将士道:“可以了,出去吧。”

  云娘知道若是错过了现在的机会,出了城门就再也没机会了,于是拼着一条命从马车上滚了出来。

  “救命!冤枉啊大人!”

  周管家的表情一瞬间阴沉下来,他暗示那些侍卫把人收拾好,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放在了军士手里。

  “您辛苦,几块碎银,不成敬意,还请您将今日之事藏在肚子里,千万别告诉别人。”说到这里,周管家的笑意收敛了,语带威胁道,“否则,我们周府也不是吃素的!”

  军士一个激灵,只觉手中的钱袋犹如火盆,连忙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开门!”

  云娘深深叹了一口气,看来老天还是打算要她的命啊。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为什么要开门?”

  所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身着盛装的少女站在高高的城门边望着他们,少女手支着腮,又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问道:“薛绍,你下去看看。”

  薛绍弯腰一礼,“是,公主。”

  公主?难道是当今太平公主?

  云娘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薛绍解开套住云娘的袋子,就听见里面的女人大声喊道:“前太子贤死在周兴手里!”

  他的手一抖,指尖缠着的麻袋抽绳坠地,薛绍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城楼之上的太平公主。

  李令月依然用手托着腮望着这边,可那双黑沉沉的眼底,却不见一丝光芒。

  薛绍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云娘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云娘将胸前带着体温的信纸全部拿了出来,扬声道:“这就是证据!”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上官婉儿拿着一把小剪刀,慢慢把烛心烧焦的地方剪断,整个房间一暗而后一亮。

  夜色已经深了,门外安安静静,只余风声。

  此时忽然有人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上官婉儿,我是来俊臣。”

  上官婉儿放下手里的剪刀,拉开了门,“你怎么来了?”

  来俊臣进了门,将兜帽解下,低声道:“周兴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我知道,”上官婉儿点了点头,顺手给来俊臣倒了一杯茶,“你还想保他?”

  来俊臣意味深长地看了上官婉儿一眼,慢慢道:“我亲自审了带来的云娘和赵四郎,云娘是周兴府上的妾室,赵四郎本是市集之上的裁缝。”

  上官婉儿想了想,道:“他们二人是在做衣服的时候见面的?”

  “不是,”来俊臣的眼神更微妙了,“在一家布店老板那儿……据云娘交代,她当时会跑入周兴书房,也是布店老板曾经说过‘周兴的书房里有秘密。’”

  “这布店老板恐怕在这件事里脱不了干系……”上官婉儿皱了皱眉,“你老看着我干什么?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来俊臣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那布店老板被我抓住了,你猜他交代的背后之人是谁?”

  “爱说说,不说就赶紧走。”上官婉儿对于来俊臣此番半夜到来还打哑谜的行为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你要是真的想保住周兴,把布店老板一交,给他们编上一个诬陷官员的罪名,这件事情不就抹掉了吗?找我说这么多干什么?”

  来俊臣望着上官婉儿又拿起了剪刀,凑到灯烛边修剪烛心,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开口道:“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牵扯到太平公主,恐怕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上官婉儿的手一抖,竟直接将整段灯芯剪断了,火苗一下子灭了,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

  半晌,上官婉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慢慢道:“怎么会是她?”

  “我也没想到,”黑暗中,来俊臣的声音依旧沉稳,“我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过来找你了……太平公主设下这么精巧的一个局,势必要杀了周兴,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上官婉儿忽然想起当初赵道生被周兴折磨致死的模样,以及当时李令月抽刃对向周兴的模样,她闭了闭眼睛,道:“周兴必须死,这件事情别让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来俊臣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了闪,接着道:“我明白了。”

  上官婉儿亲自送来俊臣出门,目送着他离开。

  就在此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上官婉儿下意识看过去,却只见到一片稀疏的竹林,几杆修竹迎风摆动。

  上官婉儿回身进了房间。

  一双眼睛慢慢从一座假山后面探出来,他的目光锁在上官婉儿的门上,在清冷的月色里,眼神中慢慢透出一丝得意与忿恨。

  第二天,来俊臣将周兴之事上报天子,天子大怒,着人立即彻查此案。三日后,真相大白,周兴曾虐杀前太子李贤户奴赵道生,遂与李贤结仇,后李贤流放巴州,周兴恐李贤势力反扑,于是与丘神勣合谋逼杀李贤。

  那些密信即是他与丘神勣合谋的证据。

  天子闻言哀恸不绝,下令赐死周兴,并命来俊臣动手。

  上官婉儿推开殿门,一道金光迎面而来,她下意识想躲,但忽然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根金簪刺在了她的额头上。

  金簪咯噔落地,簪尾鲜红,几滴鲜血顺着上官婉儿的面颊流淌下来。

  她立即跪在大殿冰冷的石板上,冷静道:“太后娘娘恕罪。”

  大殿之中骤然安静了下来,上官婉儿能很清晰地感受到武曌极具威慑的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背后。

  出了什么事?

  今日周兴下狱,来俊臣告密了?

  上官婉儿背后的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若是这样……恐怕李令月的事情武曌也知道了,那她可怎么办?

  若是武后得知自己女儿竟设下这样的计谋杀死周兴,李令月必然遭到忌惮,也许她的下场与她的几个哥哥好不了多少……

  怎么办?她要怎么救她?

  鲜血一滴滴落在石板上,又好像一滴滴砸在人的心头,就在上官婉儿面色苍白,苦苦思索帮助李令月脱身之法时,坐在大殿上首处的武曌说话了。

  “婉儿,你告诉哀家,昨日夜里,你在干什么?”

  上官婉儿的脑袋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为什么武后要这样问?若是来俊臣告密,那么她的第一句质问应当是为何要帮着李令月欺瞒她,而并非一个略显含糊不清的问题。

  这件事大概与李令月无关。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上官婉儿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她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将从昨夜到方才进门的所有记忆一帧帧重新播放一遍。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到,方才进门前,一位北门学子正好从殿中出来,他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回头冲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笑容。

  昨夜竹林之中有人走动的声音,是那位北门学子吗?他听到了她与来俊臣的商议?

  不,不可能,以来俊臣的武功,不可能感觉不到隔墙有耳。

  更何况,联系方才武曌所问的问题,恐怕那名学子只是看到有人从她的房间里出来,于是来武后这里告状,说她这位宫妃半夜与人私通。

  她猜测对方应当没有看清来俊臣的长相,否则以来俊臣的威名,他大抵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告密的。

  这一切都几乎是在瞬息间推断清楚,于是上官婉儿磕头再拜,此时她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

  “太后娘娘,昨日夜里有人来找臣商议修书事宜。”

  上官婉儿注意着武曌的表情,慢慢道:“他进门后待了不到半刻钟就离开了,请太后娘娘明察。”

  武曌的声音飘渺,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道:“他是谁?”

  上官婉儿正在筛选哪一位冤大头可以帮她把这一次的罪名顶下来,忽然大殿殿门被一个人打开了。

  明亮的光线与来人的声音同时出现。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