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接下来的路程之中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糟心事,李令月和上官婉儿一路直奔明崇俨所在的南疆藏月村而去。

  但没想到等到了南疆,她们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天真了。

  上官婉儿和李令月拿着地图左看右看,这一次就算是上官婉儿也没搞清楚那七绕八绕的路到底通往哪里,几番探索后,二人成功把自己绕进了死胡同里。

  当时她们两个人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硬生生待了两天,一开始二人还嫌弃酸涩的野果难以下咽,等到后来,在饥饿的驱使下,上官婉儿用庄周蝶斩断了两条蛇,找到了一窝白生生的蛋。

  二人头抵着头,一起看着这一小窝蛋,低声商量:“也许蛇蛋是可以吃的。”

  上官婉儿回头又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那两条扭曲斑斓的蛇,吞了吞唾沫,有些犹豫道:“不会有毒吧?”

  李令月本来之前就没吃多少,饿得头晕眼花,现在看着这窝蛋,感觉自己无所畏惧。

  “不会的,实在不行,第一颗我们可以用来喂鸟。”

  上官婉儿还在犹豫时,一条小蛇忽然钻了出来。

  二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双双移开了视线,绝口不提要吃蛋的事了。

  直到遇见一名进山捕蛇的农夫,她们这才避免了朝廷重臣与大唐公主饿死山林的悲惨事件的发生。

  她们问到了藏月村的具体位置,重新出发。

  等她们敲开明崇俨的门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有吃的吗?三天没吃饭了。”

  两人饿得眼冒金星,等郑月端着一盆馒头走进来时,恍惚间看见房间里坐着的不是两个小姑娘,而是两头饿得绿了眼睛的狼。

  那盆白花花的馒头就像是磁铁一样牢牢吸引着她们的目光。

  郑月一放下馒头,二人一拥而上,一手一个,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

  上官婉儿用馒头蘸着菜汤,风卷残云一般。

  李令月不像上官婉儿,两辈子的仪态礼仪已经刻在了她的灵魂里,所以即使是在此时,她依然恪守着宫廷礼仪,优雅地小口进食……但速度一点没减缓。

  明崇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慢慢把那盆馒头都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边。

  郑月难以置信道:“你们饿死鬼投胎来的?”

  上官婉儿叹息着摇摇头,“差一点。”

  “差一点饿死?”

  “……差一点投胎。”

  郑月无话可说。

  明崇俨看着二人似乎终于放松下来,这才开口道:“我大概算清楚了天枢的具体位置。”

  上官婉儿忽然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在哪儿?”

  “北塔山上。”明崇俨慢慢看了一眼李令月,“公主,到时候恐怕要劳烦您亲自和我们一起走一趟了。”

  “还是我先去吧。”上官婉儿沉吟,“北塔山太大了,等我找到天枢再领公主一起去也不迟。”

  李令月已经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在这种地方她就是一只无头苍蝇,搞不好最后婉儿他们除了寻找天枢,还要来寻找她。于是,她听从了上官婉儿的建议。

  当天夜里,上官婉儿敲了敲明崇俨的房门。

  “崇俨叔?”

  明崇俨打开了门,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我有些事儿想问您。”

  明崇俨闻言微微让开位置,“进来说吧。”

  上官婉儿进了屋子,明崇俨给她递了一杯水,“发生什么了?”

  “来俊臣跟我说,您受了天道反噬……”上官婉儿的声音低沉下去,“我想问问您,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明崇俨放松了眉宇,伸手揉了揉上官婉儿的头发,低声道:“傻孩子,你知道天枢是什么吗?”

  “不是镇压龙脉之物吗?”

  “天枢是战国时期的东西,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楚国境内,传说天枢聚集天下气运,是当之无愧的国之重器。楚国国君将天枢交给了当时楚国的大巫,楚国大巫一般从小被关在宫殿之中,由前任大巫推选出一男一女作为新任大巫,两位大巫分别掌管天枢的钥匙,稳住了楚国的国运。”

  “后来有传闻说得天枢者得天下,于是许多国家都开始暗中争夺天枢,在某一日夜里,楚国里竟再也找不到两位大巫以及天枢的踪迹了,后来有许多人试图寻找,却终究没能找到。”

  明崇俨看着上官婉儿道:“天枢不仅可以镇压龙脉,它更是一方稳定国运的神器,龙脉失控会带来天灾,国运不稳会导致人祸,若是二者能够安定下来,我也算不愧师父的名声了即使这件事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可是……”上官婉儿攥紧了手。

  明崇俨温柔地看着她,笑着说:“来俊臣的话你听一听就罢了,其实无论有没有你,我都是要来找天枢的,所以你不必感到自责。”

  上官婉儿心里五味杂陈,她涩然道:“我明白的,只是有些不甘心。”

  “人固有一死,你我在这漫长的历史当中,都不过一介蜉蝣,与其片面追求生命长短,倒不如用心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上官婉儿缓缓点头,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起身欲走时,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崇俨叔,你说掌管天枢的大巫……”她皱着眉回头望向明崇俨,被什么猜想惊了一下似的,白着脸道,“现在可能还活着吗?”

  明崇俨乍然抬头看向她,“什么意思?”

  上官婉儿的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身穿曲裾深衣,唱着楚国歌曲的女人身影,她的手慢慢抓紧了门框。

  第二日上午,上官婉儿和明崇俨分头进入北塔山。

  第二日夜里,明崇俨回来了,上官婉儿没有踪影。

  李令月披着衣服在檐下等着,她等了一夜,直到朝阳初上,天边一片灿烂云霞。

  身后房门吱扭一声响,李令月回头望去,只见明崇俨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一夜未睡的年轻公主。

  李令月拍了拍袖子,甩干净衣袖上的点点露水,直视着明崇俨道:“我也要去。”

  “公主,山中形势未明,您是金枝玉叶,不可冒险。”明崇俨婉拒。

  李令月看了他一眼,回房间换了一身简单利落的衣服,又把满头的青丝全部盘起来,用发带系紧,转身出了门。

  “你若是不愿意带我去,那我自己一个人去。”

  明崇俨静静地打量了李令月许久,最终还是松了口。

  二人直奔北塔山而去。

  北塔山终年云雾飘渺,山林云立,李令月一开始还紧紧跟在明崇俨身后。

  可当他们越往山林深处走,云雾之中明崇俨的身影就越发稀薄,几乎一错眼就看不到了。

  李令月心头有些不安,开口唤了一声。

  “明大人。”

  可明崇俨似乎全然未曾听到她的呼唤,仍旧头也不回地快速往前走。

  李令月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紧追几步,却没注意到脚底,一脚踢到了一丛老树根上差点摔倒,她急忙扶住旁边的大树。

  指尖在湿滑的青苔上一划而过,李令月皱着眉将指尖的青苔汁液擦干净,再一抬头,明崇俨的身影已经彻底看不到了。

  李令月并没有惊慌,反而仔细地打量起周围来。

  雾气弥漫,几乎要将人的视线遮蔽干净,她慢慢摸索着往前走,心里也渐渐有了数。

  婉儿必然也是因为这些古怪的雾气才与明崇俨分开了,以她的性格,在遇到现在的情况时,一定不可能到处乱跑,给其他人增加麻烦,如果发现了什么线索,必须要走动,那么她一定会在自己所经过的地方留下记号。

  李令月一点点搜寻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棵树的树干上找到了一个记号。

  是上官婉儿的家族图纹。

  李令月长长松了一口气,提着裙子跟随着记号慢慢往前走。

  北塔山深处有一座茅草屋,屋前有一位老阿婆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编织竹筐。

  竹篾削得又细又长,带着些青涩饱满的气息,在她略显粗粝的双手间翻转盘折,短短几息时间,一只小小的竹筐就在她手上成型。

  忽然她听见身后有沉重的呼吸声,老阿婆回头望去,见到李令月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又来一个姑娘?”

  李令月的呼吸一瞬间停住了,她道:“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姑娘来过吗?”

  阿婆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恍然道:“你是来找她的吧?”

  昨日下午,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闯入,见到她之后询问是否知道天枢下落。

  阿婆想了想,回答道:“我们这里有一座天枢冢,也许是你想要找的东西。”

  那名女子转身就要去寻找天枢冢,阿婆叫住了她,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天枢冢之上高悬阴阳镜,能过阴阳镜者,非是一人担双命,双命中一死一生,一阴一阳方可过。”

  女子慢慢皱紧了眉头,问道:“如果不是这样的人进去会如何?”

  阿婆踌躇了一会儿,答道:“会在阴阳镜中迷失,再也回不了现世了。”

  青衣女子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与其他人商议一番。”但等她回身望去时,只见身后是一片白雾茫茫,根本看不到来路。

  阿婆缓缓叹了口气,道:“除非能够经过阴阳镜,否则此地可进不可出。”

  女子蓦然回头。

  阿婆看着面前站着的李令月,思考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竹篾,道:“昨日夜里,那个叫作上官婉儿的女子独自一人入了阴阳镜,这时候恐怕还被困在其中不得而出。”

  李令月的眼神沉静冷定,她静静看着阿婆,道:“她有跟你说什么吗?”

  阿婆眼睛一亮,道:“对了,她昨日离开时将一样东西交给了我,嘱咐我要是看见一个叫李令月的姑娘,就把东西给她。”

  李令月伸手拿出公主印鉴,开口道:“我就是李令月,你把东西给我吧。”

  阿婆将印鉴拿在手上,凑在眼睛前仔细地看了两遍,将印鉴还给李令月,转身拄着拐杖,蹒跚地走进茅草屋,在里头翻找片刻后,端出了一个匣子放在了李令月面前。

  李令月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只见匣子中端端正正放着上官婉儿的佩剑——

  庄周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