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扭曲翻转的事物中,一个身影逐渐清晰。

  李令月快步上前,却被一面无形的门关在外面,她看见上官婉儿躺在门内,胸口血流如注。

  李令月用力砸门,可门却纹丝不动。

  “没有用的,”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已经陷入自己的幻梦中出不来了。”

  李令月回头望去,只见那个古怪的,名为摇光的女子站在她身后。

  摇光朝着李令月伸手,道:“我现在送你离开。”

  李令月没动,“那婉儿呢?”

  摇光皱了皱眉,道:“人固有一死,她出去了也会死。”

  “天枢能救她对吗?”李令月抬头问道,“把天枢给我。”

  摇光摇了摇头,道:“天枢没有起死回生的功能,请不要太高看它。”

  “那你告诉我,谁能救她?”

  摇光静静看着李令月,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开口道:“阴阳镜,只要你在阴阳镜上滴下一滴心头血,她就能得救。”

  李令月点了点头,慢慢跟着摇光往外走。

  快出幻境时,李令月忽然道:“我看这一滴心头血救下的不是婉儿,而是你和冯小宝吧。”

  摇光怔了一下,随后毫无被揭穿秘密的尴尬,她大大方方承认道:“是,我与冯小宝的真实身份是守护天枢的两位大巫,后来楚国被灭,我和冯小宝的继任大巫均已战死,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化身阴阳双镜,分守天枢。可是现在我们的法力几近枯竭,若是再找不到一个可以拿走天枢的人,恐怕天枢就会失去控制。”

  “我要你的心头血,也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多活一段时间罢了。”

  李令月想了想,道:“好,只要你能把婉儿带出来,我愿意把心头血交给你们。”

  摇光朝着李令月一笑,异香扑面而来。

  李令月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眼前一黑,忽然软倒在地。

  摇光蹲下身子,纤长的指尖抵上李令月的心口,慢慢深入,汲取到最珍贵的那一点鲜血。

  李令月意识再度回归时,隐隐约约听到了低低的呼唤声。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上官婉儿推着她的肩,焦急地看着她。

  李令月的双眼还带着些茫然,但双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似的,一把圈住了上官婉儿的脖子。

  少女的馨香扑鼻而来,上官婉儿看着怀中的李令月愣住了,试探似的将手慢慢搁在她的肩背上。

  李令月没有拒绝,反而将上官婉儿抱得更紧了。

  “不要死……”她啜喏道。

  上官婉儿微微一怔,低下头在李令月耳边轻声道:“我不会死的,公主,我活得好好的。”

  李令月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湿润的光,像是两颗精心打磨之后的乌玉,她抬眸,伸手抚上上官婉儿的面颊,这个姿势暧昧极了,可身处其中的二人却毫不在意。

  上官婉儿环在李令月身后的手颤抖起来,她觉得这恐怕是自己的一个梦,理智告诉自己要快点醒过来,但又不自觉地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李令月的手慢慢从脸颊滑下,勾住了上官婉儿的下巴,“本殿要你保证。”

  见上官婉儿仍旧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李令月猛地凑近了她,上官婉儿的呼吸一下子乱了,她下意识后仰避开,却没想到李令月顺势压了上来。

  “你保证!”

  上官婉儿望着身上的李令月,眼底的暗色一下子翻卷起来,她一把按住年轻公主的肩,一只手护住李令月的后脑翻身而上。

  李令月还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上官婉儿,不知道为什么攻守之势忽然就逆转过来了。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按住李令月后脑的手微微用力,低头就吻了下去。

  李令月惊呆了,她从幻梦之中猛地清醒过来,伸手一推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顺势退开,随即按住了自己不断颤抖着的手。

  “公主恕罪。”

  李令月望着上官婉儿唇上属于自己的胭脂,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她慌张起身,拼命让自己镇静下来。

  “我已经拿到天枢了。”

  上官婉儿顺从地跟着李令月转移了话题,“我知道,公主很厉害。”

  李令月低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脚边搁着一块类似玉玺一样的印章,上书天枢二字。她慢慢将天枢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又把庄周蝶还给了上官婉儿,抬头道:“既然我们已经找到了,那就先回去吧。”

  上官婉儿长长叹息一声,低声道:“是,公主。”

  当夜,李令月在床上翻身许久难以入睡,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前世漫天的画像和上官婉儿吻她时那双温柔的眼睛。

  她猛地坐起身来,伸手懊恼地撑在额头上。

  “怎么办啊?”

  她想打开房门,可一想到一出门左转就是上官婉儿的房间,她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李令月用手拢住蜡烛,在狭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的身影在门上拉出长长短短的阴影,看上去跟中了邪似的。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李令月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郑月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盏灯,幽幽望着李令月道:“公主,您已经两夜没睡了。”

  李令月望着她有些说不出话,半晌,她低下头道:“抱歉。”

  房间里,郑月与李令月相对静坐,她无言地望着李令月自顾自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斟酌了一会儿道:“公主,水已经烧开了。”

  李令月猛然回神,听懂了郑月的话时,下意识用手去提滚烫的壶柄。

  郑月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李令月在恍惚中提起壶柄,然后被壶柄烫得一激灵,差点没拿住。郑月伸手一截,隔着抹布把水壶重新挂在了火炉上。

  李令月终于有了些反应,开口道:“郑姨,我有一件事想不通。”

  郑月来了精神,正打算摩拳擦掌好好大显身手解决这些小孩子的青春烦恼,却见李令月又低着头望着那一盏空杯陷入了沉思。

  李令月话说了一半就没了动静,郑月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扯了一把李令月的袖子,拿出自己最慈祥,最温柔的神情看着她道:“什么事想不通啊?”

  李令月看了郑月一眼,抬手拿起杯子想喝水,却发现杯子里一点儿水也没有,她又只好讪讪地放下了杯子。

  郑月望着李令月垂眸思考的样子,心道完了,这孩子魔怔了。但手上动作未停,顺手给李令月添上热水,重新开启话题,“公主,您要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不妨与我商量商量,我还算读过几本书,自认还是能够帮着解决些的。”

  李令月托着腮扭捏了半天,吐出了两个字:“算了。”

  郑月差点背过气去,她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用上了力气,只听见茶杯喀喇一声,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

  李令月仍旧老僧入定似的坐在那儿,半点没注意到郑月的愤怒。

  郑月努力压下心头悲愤,心里默念这是公主,这是公主,不能打,不能打……随后又耐着性子道:“公主,这件事情很难以启齿吗?”

  “不是,这件事就非常的……荒谬,”李令月拧着眉想了半天,又点了点头开口道,“对,荒谬。”

  郑月再接再厉,努力探索,“怎么荒谬呢?”

  李令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摇头道:“就很奇怪……你不明白的郑姨,就人的情感它就很奇怪。”

  郑月努力顺着李令月的方向深挖下去,“怎么奇怪了呢?”

  “这件事情太复杂了,我一句两句说不清。”李令月又伸手端起杯子想喝水,结果本就受了伤的指尖再次被杯壁烫了一下,她急忙冲着手指吹气。

  郑月那一瞬间简直想掐住李令月的肩膀使劲摇几下,好把她脑袋里的水摇出来——你可是公主啊!大唐!正统!公主!你到底在犹豫些什么啊!有人惹了你,你就直接砍他的头不行吗?!为什么要来折磨我们啊!

  郑月想了半天,觉得能让一位公主纠结成这样的,必然是感情问题。

  她大胆猜想,小心求证,“公主,您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李令月的眼睛动了动,郑月心头猛地松了一口气,再次鼓励道:“是身份不合适吗?”

  李令月看了她一眼,犹豫道:“她身份挺高的。”

  郑月道:“那是性格不合适?”

  李令月沉默片刻道:“性格也很好。”

  郑月绞尽脑汁再次提出猜想,“那是他不喜欢你?”

  李令月这次沉默了许久,郑月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正确答案,正在脑袋里构思追求计划时,听见李令月回答道:“她很喜欢我。”

  郑月没辙了,她决定以后再看到李令月半夜不睡,在房间里乱走的话,她一定狠狠把好奇心掐灭在萌芽里,绝对不会再插半点手了。

  郑月看了看满腹愁肠的李令月,沉思片刻后开口道:“您喜欢他吗?”

  李令月抬眼看她,皱眉道:“我不知道。”

  “公主,”郑月语重心长道,“很多时候我们把太多的时间花在了纠结和犹豫上,瞻前顾后想太多的后果,常常是错过很多很珍贵的东西。”

  “以前很多人问过我,我当初跟着上官庭芝下山时心里想着些什么,”郑月微笑着说,“其实我当时什么也没想……没有想过未来,也没有想着过去,我只是很纯粹地跟随着我当时的直觉作出了一个看似荒谬的决定……公主,荒谬的感情也许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也算是一种纯粹的感情。”

  李令月抬眼看她,没有说话。

  “至于到底喜欢与否,您的心其实一直在告诉您这个问题的答案。”郑月重新提起灯,转身推开门走出去,然后又停下脚步,回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李令月,“公主,你现在还是把炉子灭了吧……您的精神状态让我不太能放心让您和炉子共处一个屋檐下。”

  李令月无言以对,转头把一瓢冷水浇在了火星上。

  郑月长舒了一口气,语气轻松道:“公主,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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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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